杜染音睫毛輕顫了一下,徐徐道:“二小姐您的確是忘記給奴婢了。”
季初凝狐疑地問道:“可,怎么也不見你有什么大恙?”
“有大恙!有大恙!”秋分不知從哪里冒出來,說:“染音姐姐這幾天晚上一個勁兒的吐呢,奴婢在隔壁都能聽到那聲音。”
季初凝默默地看向了秋分,只見秋分對著她一個勁兒的點頭,她又將頭轉回來,問杜染音:“這么嚴重?那你怎么不說呢。”
“哦……是這樣的,本想著第二天要說來著,可到了第二天,便總想著如何幫助二小姐讓大夫人倒臺,每回都忘記了。”
季初凝眉頭松了松,警惕的眼神又松懈了:“你也真是,罷了罷了,我待會便拿給你,你記得服用。”
“是,二小姐。”杜染音暗地里送了口氣,悄悄地側眸看秋分,秋分卻淡淡地朝她笑著。
秋分在幫她,可她,為什么會知道她服毒的這件事情?
過了一日,季初凝去蘆雪堂見季尚賢,在他耳邊說了竇姨娘幾句好話,再加上一番舉薦,掌家夫人之位最后果真落到了竇姨娘的手中。
至于三姨娘,像是曇花一現,一時人來人往地想巴結好她,之后花未落她家,大家便又將她淡然處之地遺忘。
而聽說,三姨娘也無怨嘆還是什么的,仍舊是憨憨地過著養花養鳥,逗孩子的生活,似乎這樣的生活便足以,無需再去爭求什么位份名利。
季尚賢雖未將掌家之位給她,但竇姨娘繼承掌家夫人的位置之后,三姨娘便繼承了竇姨娘,成了眾位姨娘之首。
是夜,無雪,風兒卻大,幾個守夜的小廝將自己裹得好似熊貓,靠在柱子上累得瞇著眼睛小憩,但凡聽到聲音,便睜開眼睛瞧一下,卻也只是些貓兒鳥兒之類的動物,之后,便會又瞌上眼睛,繼續打盹兒。
竇姨娘披了件黑藍色的斗篷,雪夜中不易讓人發現,身旁一個小姑娘提了盞幽暗的燈籠,低著頭悄悄地走路,朝大夫人的院子走去。
她派去大夫人院子里的那個丫鬟小梨,出來偷偷接了她們進去。
自從大夫人被關在地下之后,這個院子的下人們便走了一大半,只剩一些老嬤嬤和粗懶的丫鬟們看著。
庭院荒蕪,花兒都不長了,雜草叢生,不過幾天時間,便似荒園一般。
小梨走在前面帶路,引著竇姨娘往后院去。
竇姨娘一邊跟著她走,一邊問她:“那個女人怎么樣了,活得可好?”
小梨低聲細語地說:“奴婢沒下去見過她,也不知道她過得怎么樣了,但是瞿嬤嬤每天都會偷偷來給她送飯。”
竇姨娘忽覺好笑,“呵”了一聲:“那老家伙還真是夠忠誠的,不過,今后再無那個機會了。”
到了后院,小梨跑去白石護欄那兒,將獅頭雕像上的左眼按了下去,地板上“呲”地一聲,一塊磚便移開了。
竇姨娘將暖手捂和斗篷取下來,遞給了身邊的丫鬟拿著,自己提了燈籠要下去,丫鬟便道:“夫人,讓奴婢跟您下去吧。”
“不用了,你在上面替我看著。”竇姨娘素來警惕,若只有一個人在上面看著出口,她是不會放心的。
腳步聲在這幽暗的地窖響起,地窖下的人聽到了有人的動靜,動了動身體,發出了嘶嘶地摩擦聲。
“是誰?”一個沙啞到不行的聲音從地窖里傳來,人們壓根聽不出這個聲音是男是女,就像是一個修煉千年的老妖婆發出的嘶吼。
聲音像是帶了粗糲的沙子,硌得人耳朵生疼:“是瞿嬤嬤嗎……”
竇姨娘看到大夫人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見的。
她曾經所見的大夫人,風光無限,一副雍容華貴的尊態。
而如今腳下的這個人,一身破爛污臟的紅衣,頭發掉得滿地都是,臉上腳上一塊一塊的傷口,結了痂,粘在了一起,身上還散發著一股讓人難以忍受的惡臭,簡直像是從地底下挖出來的干尸。
竇姨娘嫌惡地捂著口鼻,拿燈籠去照她的臉,冷笑道:“瞿嬤嬤?真是可憐,如今只有一個老嬤嬤肯來見你了么?”
大夫人聽到這個聲音,身子頓了一下。
須臾,幽幽地抬起頭,被亂發蓋住的臉龐上,一雙血污的眼睛盯著來人這張臉看。
可,縱然燈光昏暗讓她看不清這個人的臉,她也不會忘記這人的聲音。
“是你,竇蘭珠!”大夫人很吃力的喊出這個名字,只是聲音并不大。
她剛被關進來的那段期間,日日夜夜的嘶吼,早已經把嗓子喊破了,聲帶也喊壞了,聲音已經無法恢復到從前那個樣子。
因此,她縱然現在喊她的名字喊得再吃力,也只是難聽得刺疼她的耳朵,卻不起什么作用。
“當然是我,你落到今天這個下場,我作為你的老友,你的老對手,能不來看看你嗎?”
竇姨娘一直期盼著這一天的到來,將大夫人踩在腳下,狠狠地嘲諷和炫耀自己的成功,只有做了這樣的事情,她的心里才會感到一絲滿足和成就感。
“呵……”大夫人身子在不斷的發著抖,是氣的,也是哀的,她低嘲,“我會落到這個地步,看來你暗中插了不少刀。”
竇姨娘哈哈笑了起來,“插了不少刀?不不,韓有梅,你錯了,這把刀,由始至終都是你自己磨的,我本來只想將你拉下馬,把你趕出太師府,可你自己呢,你自己要陷害凝姐兒她們,結果被她們反將了一軍,自己落了這樣的下場,我也只不過,是幫忙著推了一把罷了。”
聽了這話,大夫人沉默不言,寂靜的空氣,只聽到她呼呼地喘氣聲。
竇姨娘說的話沒錯。這把刀,由始至終都是自己鑄的,最后,卻由別人捅向了自己的心口,她會落到今天這樣的地步,確實怨不得別人。
她還記得自己當掌家夫人的時候,起初真的是盡心盡力的為太師府服務的,可不知從何時開始,她越來越怕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脅,越來越想鞏固自己的地位,因此,那些妨礙到她的人,她都會毫不留情的除掉。
不想,這條路越走越長,現今,竟走到了地獄。
“好,好……”大夫人眼角留下了兩行清淚,帶著哭腔說:“我是自作孽,我會有今天這個地步,是我的報應……竇姨娘,臨走前,我有一些話,要對你說……”
大夫人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是再也提不起那個說話的力氣,“你來……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