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江頭。
渾濁的江山似攪入了一灘泥漿,浩浩湯湯地涌動呼嘯。工人們在江中施工,一個接一個有條不紊地做活。高沾其站在岸上指揮著,那三個老官員站一旁,像是這工程完全不關自己的事情一樣,便這么走形式般的看著。
幾個人近來都被氣到炸。鳳逝川斬曹少保這一舉動,確確實實是震懾了不少官員。許多官員不得不再將自己吞下去的硬食再吐還出來,悉數以獻銀獻力之名上交。他們三個自然也不能例外,唯有隨眾。背后則一個個咬牙切齒地將那個鳳逝川罵了個遍,恨不能直接將這個擋了他們財路的人撕碎。
方如輝望著高沾其那領導眾人的模樣,不由鼻嗤一聲,對身旁兩人道:“不過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子,給他點甜頭嘗嘗便是,過幾天,皇后命令下來,我看他和那個鳳逝川還能怎么得意!”
其中一個官員微微一愕,問:“方大人,已經派人去通知皇后了?”
方如輝得意地笑了一聲,道:“他鳳逝川恁地囂張,連皇后派下來的人都敢斬,對皇后簡直是大不敬,本官不過是如實上報罷了!”
倆大人對視一望,竟不知這方如輝打的是什么算盤。因為皇后根本不可能給鳳逝川降罪,縱然是將此事上報了,又能如何?但瞧方如輝笑成這副模樣,便又知曉他內心另有所想。
從望江樓可以清楚地瞧見南江水壩施工場景,鳳逝川和連無雅站在樓頂,瞧著這水壩的進程和那混雜著工人嘈雜的江山浩蕩之聲。
樓頂風刮得大,將他們的頭發吹得絲絲飄揚。鳳逝川望去這滿眼渾黃的大水,心里卻分神想著另一件事情。
連無雅便站在他身旁,略為賞趣地望著這卷著實叫人難以馴服的狂水,靜靜地也不說一句話,似乎是在鳳逝川先開口。
“《許家兵書》已經讓周墨離找到了。”良久之后,鳳逝川終于輕啟金唇,說出的卻是與眼前場景毫不相干的話語。
連無雅秀眉一挑,道:“哦?已經讓他找到了么?看來那個二皇子,還真有點本事。”
鳳逝川神色不動,薄唇輕抿成一線,不知在思考著一些什么。
連無雅繼續說道:“若照這么說來,之后那個張貴妃會有一定的動作。”
鳳逝川點了點頭,道:“張貴妃這盤局已經下了這么多年了,周墨離這顆棋子,是她的將。如今這名將獲得了絕世兵書,簡直是如虎添翼。”
連無雅對這句話不置可否。畢竟周墨離走西北的這一趟,絕非只是兒戲而已,而是拿著自己的生命去尋找那樣東西。而他又真有那個本事,九死一生,歷盡劫難,最終獲得了那本稀世珍寶。這么優秀的一個皇子,可惜了,卻只是母妃的一枚行棋。
連無雅想至此,搖了搖頭。隨后,又似想起了什么,說:“太子妃最近一直命人在緊追不舍地查探太子的下落。”
“嗯。”鳳逝川道:“那些探子的傳信,我一一看過了。有些事情太子妃不該知道的,就不必知道太多……不過太子似乎,瞧出了一些端倪。”
“一些關于太子妃的?”
“罷了,無礙。”鳳逝川微閉雙目,腦海里浮現出的是另一個人的影像,淡聲道:“只要這件事情,不影響到她便好了。”
“她?”連無雅揚起了一邊眉毛,似乎是想起了哪個人,笑著搖了搖頭:“呵,那個小姑娘啊。”
倆人彼此心知肚明了是誰,便也不再說話。連無雅倒是覺得有趣,這個鳳逝川,極少會對哪個人這么上心的。
“南江的水,似乎太張狂了。”
“若非一些人助長它的氣焰,它也不至于張狂至此。”
連無雅朝著鳳逝川目光所落之處望過去,乃是方如輝的身影。他即刻便知道,鳳逝川的下一步動作,會是什么了。
下午,錦衛來告訴鳳逝川,說是皇上已經快至錦繡城了,估摸著兩日后就會回到宮中。
鳳逝川心想,看來那個皇上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見新建的宮殿了。
從宮里頭傳出消息來,據聞那羽瓊仙宮建得比皇后的春熙宮還大,宮殿前還有一片大場地,建了一大座金蓮座,說是他日羽化登仙之用。
鳳逝川在出宮見過那窮奢極侈的鋪排,現在光想想也能知道那會是一座怎樣金碧輝煌的光亮大堂。
如今南江水災患難,貪官橫行,治水銀額欠需,而那皇上,竟還有心思將國庫掏空了去建一座什么羽瓊仙宮。呵,這等昏庸,豈是三言兩語可說的。也無怪國家大權叫一個女人鉆了空子去!
水利工程的修建好容易出現了些好的進展,高沾其的領導和治水理論以及謀略都叫人不得不佩服,治理了上游的河道之后,幾日來,南江邊鎮的河水都逐漸回清,不再污濁得那么厲害。
高沾其又命人在南江岸口處再拓一條河水,與趙江相連,修成一條渠道,可以方便地方農民引水灌溉之用。照這樣的良好趨勢下,這工程大約后年可完工。完工之后,不僅能夠治理好河水,亦可使這邊的百姓安居樂業,帶動起農業等一系列經濟發展。
又過去三日,鳳逝川于南江治水營中讀閱文書,忽地,一人來報,說是南江江頭出事情了!
鳳逝川神色一緊,問道:“何事?”
來報的人說:“江頭修壩的工人都罷工了!”
“罷工?”
來報的人緩了口氣,說:“是這樣的,前兩日下大雨,南江水勢緊張得很,高大人不顧水勢,硬是命工人們照常施工,結果掉了七八個工人下去,都被河水卷走了!那些工人們罷工抗議,要高大人償命!”
鳳逝川眉頭一皺,隨后拿了披風便出營而去。
來了南江江頭,只見河岸上一排排的工人在驛站外喊著要讓高沾其出來,要讓高沾其償命。若無幾個官兵攔著,他們興許是早就沖進了驛站。
鳳逝川瞥了他們一言,深吸了口氣,轉身走進了驛站內。
驛站內,方如輝和高沾其爭執得面紅耳赤,其激烈程度不亞于外面那些工人的。
方如輝義憤填膺地怒罵著高沾其:“本官縱橫官場這么多年,走過的路比你吃過的鹽還多,你一個初出茅廬的矛頭小子非要逞能!不聽本官的勸!如今鬧出事來了,還得我們幾個陪你人頭落地!”
高沾其爭辯:“方大人!你分明知道,那日的情形根本由不得我們選擇!”
方如輝氣得指著他的鼻子說:“本官只知道,你剛愎自用!獨斷專行!根本不將我們三人和那些工人的命放在眼里!”
鳳逝川站在門口看著兩人的爭吵了半天,也是看不下去了,最終發話道:“外面都快鬧翻了天,你們兩個還有心思在這辯解誰對誰錯?”
倆人一聽這聲音,回頭,便見鳳逝川已站在那處兒多時。
方如輝氣得冷哼一聲,板著一張臉別過頭去,似乎是疲于再做爭執。高沾其則是深呼吸了一口氣,穩定了自己的情緒,立馬斂好了神態,恭敬道:“鳳大人。”
單看倆人這舉止神態,誰的脾氣更橫一點,也是清楚可知。
鳳逝川走至椅子前坐下,下人立馬遞了一杯茶上來。
鳳逝川也不看他,只是若無其事地問道:“高沾其,你可知道現在外面有多少人要你的命?”
高沾其低著頭,神色凝重,嘴唇緊緊閉著,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沉聲道:“高沾其自知罪重,待安撫了工人,堤壩完工,高沾其愿意領命受死!”
鳳逝川輕笑了一聲,勾了勾唇角,似是不在意他這句的話的含量。道:“先別急著送死,本座還想聽聽你的理由。”
直到鳳逝川詢問了他理由,他才解釋道:“前日水勢那么大,我若不叫他們做好鞏固防御的工作,那堤壩定然又會崩壞!只是想不到……”
方如輝不屑地鼻哼,怒道:“你根本是在強詞奪理!若非你的急功近利,那幾個工人根本不會喪生,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來!”
“難道幾個工人的命能和南江百姓數千條人命比么!”
“你這話的意思是說,那些工人的命都不是命了么!”方如輝的架勢,便是勢要與他爭論個對錯出來。
“好了,都住嘴。”鳳逝川沒什么心情聽他們兩個爭辯下去,立即叫止了。
方如輝聽鳳逝川這么一喝,才不滿地又閉上了嘴。
鳳逝川知道高沾其這個做法的意思。那會兒水勢浩蕩,若不及時采取措施,確實極有可能又造成堤壩的破碎。
但現在事情畢竟是出了,他又不能一味地偏袒。唯有說:“高沾其,別怪本座不給你機會。只要你在今天之內能安撫好那些工人,讓工程繼續下去,本座就會考慮對你從輕處理。”
方如輝瞪起了鼓鼓地大眼睛看著鳳逝川,想出聲反抗,這種程度的處決未免太低了些!
高沾其也是一愣,想不到竟會是這樣的結果。
鳳逝川屈指敲了敲桌子,強調到:“是在今天之內,明白了么?”
高沾其頓了頓,遂垂首回答道:“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