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初凝忽然道:“今年的冬天,似乎比上一年的還要冷一些。”
杜染音將手中的斗篷給季初凝裹上,道:“二小姐再過幾個月便及笄了,及笄之后便得入宮,因此,身體要照顧好才是。”
季初凝垂眸,低念:“再過幾個月……”日子逼得越近,她的心就越無法平靜。
那樣的心情,有躁動的,有興奮的,有擔憂的,有恐懼的,五味雜陳,百感交集。一步踏進宮中,此后走的每一步路都是性命攸關、榮辱相系。那條路,需用盡她一生的大好年華來走,走盡了,興許是榮寵一生,亦興許是悲劇落幕。
季初凝邁出了步伐,走在這被雪鋪滿了的道路上。每一步走得極細極輕,看著自己踏出的一個個雪印。好像此時,腳下走著的這條道路,就是宮中的那條道路一樣,每一步都是這么的小心謹慎。
杜染音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拿傘遮住了她,跟著她的腳步徐徐緩緩地走。
竇夫人此時正在琳瑯閣與季初琳一起,私底下聊著那些事情。
竇夫人道:“那個女嬰,也的確是費事兒。七月便生下來,命還這般硬。我原是掐準了時間才命月圓讓她絕食。想不到,她竟還能活個六天才斷氣。”
季初琳應道:“幸好最后是斷氣了,不然還得等人親自動手,便也是留下了痕跡的。只是娘親,我不明白,為何你知道文姨娘生出來的會是個女孩呢?萬一真是男孩怎么辦?”
竇夫人毫不在意地笑:“真是個男孩,我也能用此計害她,不過換個方式罷了。”
季初琳自知她母親有的是計謀,也不在意這一點。回想起那日文姨娘種種,猶自擔憂道:“那個老尼姑,娘親為何不滅口?若他日被人發現,該如何是好!”
竇夫人道:“呵,你以為娘親會這么傻么?我那日以要告發她私下販人作為要挾,她才肯幫我們這個忙。我雖給了老尼姑銀兩讓她逃往異地,可也知她心里也必定為此懷恨,怕日后她會走漏風聲,你娘親我,早暗中派了人在路上埋伏!”
現在,那個老尼姑恐怕也早已葬身荒山野嶺了。
季初琳舒了口氣,道:“這樣便好。”思忖片刻,又問及:“那個三姨娘,平日里見她和氣溫順,滿以為是個膽小懦弱之人。想不到,與娘親聯起手來,竟也這般的順水自如……”
竇夫人冷眼輕笑:“能在這太師府中安然無恙的生存這么久,還能當上姨娘之首,這樣的女人,哪能是什么善類呢?”
季初琳聽得蹙了眉頭,憂慮地說:“娘親,女兒只怕她,會對娘親不利。”
“她敢!”竇夫人厲喝一聲:“不過是個小小的姨娘罷了,窮酸人家的賤庶出身,怎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季初琳仍是愁眉不展。竇夫人便嘆了口氣,說道:“琳兒,娘親知道你也是擔心罷了。可你要知道,娘親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就不會那么輕易的被人拉下去。那三姨娘,若中規中矩還能保全自身,若動到娘親頭上來了,娘親定然是不會放過她的。料她也無什么精明的手段招式!”
季初琳聽竇夫人這么說,才消減了些許憂慮。
季初凝在雪中漫步回去,只瞧不遠處的暗中,也有個人影提著紅燈籠過來。便駐足,待人走進,發現那人是三姨娘。
既見了面,也禮貌問道:“三姨娘,去哪兒呢?”自然,見到這個人,知道她對自己不安好心,季初凝內心多少是存在著不舒服的。
三姨娘停了步伐,瞇著眼睛看眼前的人。看清了面前的人是二小姐,柔柔的微笑道:“是二小姐啊。哦,這會兒是老爺叫我去呢。”
季初凝淡淡地微笑,這個笑并沒有包含什么溫度,仿佛只是為了不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太僵硬才有的一個笑。
“三姨娘總是這般聽話懂事,怪道父親大人最尊重的人是你呢。”
三姨娘笑笑說:“二小姐這是哪里的話,老爺與我,不過相敬如賓罷了。”
“相敬如賓。”季初凝念了這四個字,像是不與同意。她淡漠一笑,說道:“有的位置,你來坐,就是比別人來坐要好。有些人覺著時候未到,卻不知他人正有一個‘時候’在候著你。你覺得呢?”
三姨娘聽了這話,笑容便凝在了臉上,身子一僵,站立不動。
季初凝知她懂得自己的意思,也不再多說話了,低笑了一聲,從她身邊走過。
三姨娘佇立在原地,眸光里映著月光下的盈盈白雪。無疑,季初凝的一句話,不僅說明了她知道了一切,同時,還給三姨娘來了一個“提醒”。她三姨娘的時候未到,那竇夫人的“時候”呢……?
三姨娘抿緊了唇,緩步向蘆雪堂的方向走去,思緒卻滿腦子的飛亂。她向來只愿在府中保全自己,可自從自己坐上了姨娘之首的這個位置,她便嘗到了權力的滋味。有時候甚至在想,倘若掌家夫人的權力是她的。
這樣的想法推動了她之后的一切行為,有些事情在竇夫人的煽風點火下,便順理成章地去做了。有些密謀,在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情況下,便也設好了……
她在靜等一個時機,而此時,季初凝的話卻提醒了她:莫要等到他人的時機成熟。
幾日后。
季尚賢聽到了季初鈺的事情,便立馬趕來了三姨娘這里。
剛進了屋子里,便見到季初鈺臥在床上,閉著眼睛,臉色早已無了先前的紅潤,嘴唇更是一點血色也沒有。身上那些金飾都被卸下來,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面。大夫伏在床前診治。
聽到了季尚賢進來的聲音,三姨娘抬了頭,一雙眼睛紅腫的像核桃一樣,虛弱地喚了一聲:“老爺……”
季尚賢焦急地上前來,握住了三姨娘的手,問:“怎么樣了?”他看著床上的季初鈺,目光里滿是憐愛和心疼。除去季初銘,這可是他剩下的唯一的兒子了。
大夫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說道:“中毒太深了,在下開的藥也只能清去體內的毒物。至于貴公子能否痊愈,得看貴公子的造化了。”
“中毒?!”季尚賢分明是被這兩個字眼震驚了,“中毒?中什么毒?我兒子,被人下毒了?”
大夫嘆了口氣,默不作聲,三姨娘也掩著面低低哭泣,不說一句話。似乎其中,是有什么不能說的難言之隱一樣。
季尚賢見了此狀,有些惱火,道:“你們倒是都給我說句話!什么中毒!給我說清楚了!”
大夫搖了搖頭,拿起從季初鈺身上卸下來的金鎖和金鏈子,只道了四個字:“毒在此中。”
季尚賢看著大夫手中的那幾樣物事,心中陡地一驚。這些,不正是季初鈺周歲宴的時候,竇夫人送給季初鈺的長命金鎖和金鏈子么!
大夫說毒在此中,是說毒物,被融在了這金飾之中?!季尚賢不由得微瞪了眼,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倘若真的如此,那么季初鈺將這些金飾帶這么久了,豈不是每日每夜的都在吸收這里面的毒物!
竇夫人無子,人人皆知,難免心生妒忌之心,無怪。更重要的是,季尚賢深知,竇夫人從不是像三姨娘一樣的真正的善良之類,多年來常仗著自己的寵愛,做些逾矩之事。若說她有此心計,季尚賢亦不覺奇怪!
季尚賢指著那些金飾,問還在哭泣的三姨娘:“你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姨娘擦了把眼淚,含著哭腔,徐徐道:“姐姐那會兒跟妾身說,長命鎖一定要無時無刻的帶在身上,帶足百二十日,方能長命。自周歲宴那天起,妾身便從未將鈺兒這長命鎖摘下來過。可鈺兒自從帶了姐姐的長命鎖之后,身體便一日虛于一日,近幾日愈發嚴重,總沒個精神,臉色還越來越差了。今個兒,還流了鼻血……妾身實在是怕了,才請了大夫過來。結果大夫來看了,說是……中了毒……!”
三姨娘說到這里便再說不下去,又壓低了聲音哭了起來。
大夫接道:“在下見令公子脖頸、手腕處淡淡發黑,便料想是金飾上的毒物。遂取了下來,刮下一點粉末于清水中,以銀針試之。”大夫說到這里,取出了那支銀針,只見銀針前半截呈黑,顯然是有毒!”
大夫接著敘道:“在下拿酸紙試了毒性,又聞了氣味。猜想那毒,十有八九乃是東南亞古國的一種植物。毒性會被緩慢吸收,但若毒發之時……”話到此處,也無法言語下去,唯有長長的一聲嘆。而三姨娘,則是忍不住聲音,哭得愈發大聲起來。
季尚賢只覺血管膨脹,一股怒氣往上涌,想不到,竇夫人竟對他這小小的幼子,也會施此毒計!
季尚賢壓抑著怒火,問道:“此毒,無藥可解么?”
大夫道:“有藥可解,只是令公子已經被毒藥侵蝕太久,毒素……已然侵入到了五臟六腑,能否活下來,還得看他自己的意志啊!”
“竇蘭珠……!”季尚賢咬了咬牙,勃然大怒,抓著那些金飾就要去找竇夫人對質。
“老爺!不能去啊!”三姨娘立馬抓住了季尚賢的手臂,哭道:“不能去找姐姐啊!這事兒讓妾身嚼爛了咽在了肚子里便是,妾身不覺著委屈,鈺兒今日會如此,都是他的命!不能怨別人!姐姐是府上的掌家夫人,掌控著府里上下的命脈,姐姐不能有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