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這些了,你說這些話,在這里,豈不是跟廢話沒什么兩樣?”
聽著黃溍的勸慰,趙淑妍卻是相當?shù)乩涞?
“我已經(jīng)聽多了這些安慰話了,如果可以,我還想去一次杭州,縱使失去性命,也算是死在熟悉的故土,不必和我娘一樣,在這海角天涯,做個守望臨安府的孤魂野鬼!”
“這?”
黃溍眉頭緊鎖,當即就面露難色:
“想當初,要不是我和鄧大人力主救你,只怕,你早就可以下去見你娘親了!難道,你就這么絕望嗎?你還是我熟悉的那個趙淑妍嗎?”
“我知道,你們的救命之恩,我趙淑妍,生生世世,都不會忘記的!”
說完這,趙淑妍打開了窗戶,拿著書來到窗邊默讀了一陣子,直到半個時辰之后,她這才意猶未盡地放下了書,直到這時,黃溍才看見,她看的書,正是周密的筆記《武林舊事》。
“哎,俱往矣,我也該去祭拜我娘了!”
離開書屋,趙淑妍就坐進了自己的馬車,而黃溍則為了避嫌,選擇了與車夫坐在車外,并沒有和她一起坐在車內(nèi)。
“公主殿下,你打算去哪?”
面對車夫的疑問,車里端坐著的趙淑妍閉著眼睛,慢悠悠地說出了四個字:
“草山齋宮!”
“好嘞!”
車夫揮舞馬鞭,狠狠地抽了抽馬腹,當即,駿馬嘶鳴一聲,如同離弦的箭一般,沿著石板路,向著前方飛奔而去。
“駕!”
在上午的陽光籠罩下,馬車七拐八拐,很快就向著通往草山的路而去,隨著山勢漸漸變得陡峭,在路旁樹蔭的遮蔽下,駿馬吃力地拉著車,正在慢慢地向著山頂?shù)凝S宮而去。
“淑妍,我還是下去步行吧,車快走不動了!”
“沒事的,上次我和趙淑琴一起坐馬車上山,不也是有驚無險嗎?”
眼瞅著馬車在土路上越走越慢,黃溍不由得有些焦慮,不過,趙淑妍卻依舊端坐著,除了不時撩開窗簾看看車外幽靜的森林景致之外,她唯一做的,就是撫摸著手里攥著的吊墜,一邊念念有詞。
經(jīng)過半個時辰的跋涉,馬車終于通過了土路,繞過山腰成功登頂,在齋宮門前停下之后,黃溍掀開門簾,示意道:
“淑妍,到了!”
趙淑妍伸手挪動了一下,來到了車沿邊上,下車之后,她輕輕地整了整衣裙,矜持地跨過牌坊,走進了齋宮的大門。
齋宮的大殿內(nèi),放著三尊佛像,在佛像前,放著一個鍍金的香爐和供桌,而香爐和供桌上,則早已經(jīng)落滿了灰塵,看起來,似乎很久沒有人來過這里了。
“真不知,朝廷里的那幫豎子是怎么想的,竟敢如此冷落我娘的墳塋!”
趙淑妍從井中汲了桶水,將其提進了齋宮內(nèi),之后,她就掏出幾條手絹,沾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香爐和供桌,直到將其擦得一塵不染,方才停手。
“本來,這里也是有禁軍士卒駐守的,沒想到,如今,禁軍早已經(jīng)從這撤離,一切都順其自然了!”
“正如你說的!”
黃溍并沒有直接否認趙淑妍的說法,而是選擇了,一步步將她“誘入”自己在言語上設(shè)下的陷阱:
“可是,你方才也看到了,山路崎嶇難行,連一輛馬車上山都困難,既然這樣,為了幾個墳塋,留下一支軍隊守衛(wèi),真的就不是在浪費朝廷的人力物力?”
“哼,你說的雖有道理,不過我還是難以接受!”
趙淑妍仍舊痛心不已,畢竟,埋在這里的,都是她的至親至愛之人,讓她們躺在這里,與荒草為伍,實屬令她痛不欲生。
“哎,要是早知如此,我就應(yīng)該將她們的攢宮埋在流球州郊外的恭懿仁圣皇后宅,而不應(yīng)該移到這高山之上了!”
走出齋宮,趙淑妍徑直來到了后苑的墳塋前,這里,正是她母親劉妍若的攢宮,摘下幾朵野花,放在石質(zhì)供桌上之后,趙淑妍雙膝一軟,跪倒在墓碑前,當即痛哭失聲:
“娘,我好想你啊,前些日子,我再回鳳凰山,卻發(fā)現(xiàn),一切都已是物是人非,幾乎連一點宋宮的痕跡都找不到了!”
說完,趙淑妍就趴在墓碑上,伸手撫摸著粗糙的墓碑,像是在撫摸著母親的臉頰:
“娘,你已經(jīng)走十年了,我還記得,你走的那一天,是個陰雨蒙蒙的雨天,臨走前,你曾和我說過,想要回臨安,女兒不孝,沒能陪你一起回去,是女兒對不住你……”
片刻過后,趙淑妍擦去淚水,心情稍微平復了些,但是,她依舊跪在地上,開始喃喃自語,說起了過去的一些往事。
“娘,你不是曾經(jīng)和我說過,在我小時候,二皇姑曾說,對我的將來充滿期待嗎?那時候,正是咸淳十年,父皇亦是在那一年駕崩的,我還記得,那時候,襄樊已經(jīng)失陷,韃子南侵在即,二皇姑亦曾說過,如今,已經(jīng)沒有明天了……”
黃溍站在一旁的樹蔭下,默默地看著趙淑妍的一舉一動,直到她從地上起身,他這才上前想扶趙淑妍一把,不想,趙淑妍卻是一把就將他推開了。
“你豈能在我娘面前,對我動手動腳?”
說完這,趙淑妍就沿著臺階,繼續(xù)向著另一處墳塋走去,跟著她,黃溍也來到了低處的這處攢宮,而這里,則是蕭媞和蕭晴的墳塋。
“其實吧,我從初見之時,就對你想說一句話……”
看著蕭媞的攢宮,趙淑妍這才抿了抿嘴唇,對黃溍說出了壓抑在心中已久的所思所想:
“其實,從初見之時,我就想說一句,我愛你……只是,我早已經(jīng)有孩子了,不能再和你有什么瓜葛了!”
趙淑妍面色微紅,已然是有些情不自禁,見此情景,黃溍本想直截了當?shù)鼐芙^她,畢竟,趙淑妍也已經(jīng)三十六歲了,而且還帶著三個孩子,而他則只有二十四歲,即使趙淑妍與方道盛離婚,他也絕無可能與她結(jié)合到一起。
“我亦知你的想法,只是,你我之間,絕無在一起的可能!”
黃溍走到了蕭晴的墓碑前,看著其貌不揚、略帶些青苔的墓碑,他也不由得搖了搖頭,說道:
“只可惜,你我相差了十幾歲,若是我能早出生幾年,或許,你我還有相遇的機會吧?”
“正如你所言……”
趙淑妍笑了笑,撥開茂密的草叢,來到了山坡邊上,此時,云開霧散,整個流球州連同大海,一時之間盡收眼底。
“瞧,這小小的島嶼,還頗有一番韻味呢!”
看著山下的流球州和湛藍的海水,趙淑妍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忽然間,她深處手指,指著東北角的方向,輕聲對黃溍說道:
“看,那兒就是臨安府的方向,而這些攢宮,也都是我和楊思妍設(shè)計的,你也可以猜猜,我和楊思妍在設(shè)計攢宮之時,究竟想的是什么……”
黃溍回眸,看了眼蕭媞和蕭晴的墳塋,思量許久,他這才半猜半蒙地說了句:
“莫非,你將攢宮,都面向了行在的方向?”
“確實如此,和紹興的攢宮一樣,按照朝廷的要求,我和楊思妍命人,將墓穴挖掘得很淺,到時候,朝廷回到臨安,就可將她們安葬的紹興府,卻不想,這么多年,我卻仍舊看不到回臨安的希望……”
趙淑妍凄然一笑,看著蕭媞的墳塋,她不禁想起了一件往事:
“我還記得,蕭媞在世時,曾經(jīng)獨自潛回臨安,本想去看看謝皇后的墳塋,卻不想,臨安人皆言,在她們南下之后,元軍進入臨安府,眼瞅著趙嫣逃跑,趙珍珠也跟著逃走了,剩下的,就只有謝皇后的棺槨而已,伯顏大怒,下令將她的遺體扔到了亂墳崗,任由烏鴉和野狗啃食,再也找不到一絲一毫的蹤跡……”
說到這,趙淑妍的臉頰上滑過了兩滴清淚,擦去淚水,她這才摸了摸胸口,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
“從臨安府回來之后,蕭媞她就每天痛哭不已,任憑楊思妍怎么勸慰,她就是沒有聽進去的意思很快,加上整理趙嫣遺稿的勞累,她就病倒了,就此一病不起,再也沒有機會返回臨安了,而在在臨終前,她囑咐皇上和楊思妍,一定要光復大陸……為了讓她能夠回家,楊思妍就和我商量,將她埋在了這座山上,而很快,蕭晴也就追隨她而去了,同樣也被葬在了這里!”
“真是巧了!”
黃溍不由得嘀咕了句,看著趙淑妍悲切的樣子,他也不好意思再說什么了。
……
離開了草山齋宮,趙淑妍就將黃溍送到了陸自立的府邸上,而后就回了家,按照趙淑妍的囑咐,陸自立從戶部拿來了腰牌,而這個腰牌,則是進入文苑地下金庫的通行憑據(jù)。
“文潛,我也知道,趙淑妍和你提及過文苑藏金之事,我也不便隱瞞下去……但若是你真有良心,那就請別將這金庫的秘密告知韃子漢奸,否則,一旦鐵穆耳盯上這筆黃金,只怕,流球小島,將再度面臨滅頂之災(zāi)!”
面對陸自立的憂心如焚,黃溍卻是氣定神閑,鄭重其事地保證道:
“陸丞相,在下就是死,也絕不會將此事告知韃子,你就放心好了!”
有了他的保證,陸自立微微頷首,說道:
“甚好,那我們就出發(fā)吧!”
文苑,是一處位于流球小島的中央山腳下的小院落,靠近流球州城區(qū),一年四季,皆由大宋禁軍派出重兵把守,對于這里究竟藏著什么,附近居住的居民其實早已經(jīng)是心知肚明,根本用不著去刻意保密。
下午時分,一輛馬車來到了文苑門前停了下來,幾個衛(wèi)兵當即上前,攔住了汽車的去路,厲聲喝問道:
“你們是誰?為何敢擅闖禁地!”
聽聞此言,身著宰執(zhí)朝服的陸自立掀開門簾,走下了馬車,說道:
“我乃大宋右丞相陸自立,來此要點驗黃金,這是戶部的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