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華念這邊,令人將丁靜宣引去自己小院的書房內,等他匆匆趕去,見到的便是屋里三個人正在談笑生風。
除卻丁靜宣和在韓家住了已經不少時日的譚靜語,小師弟沈華安不知道什么時候也溜進來了。此時正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將身子伸到桌子面前擺著的蜜餞上,拈著根牙簽往嘴里頭塞。
“小安,你怎么來了?不是跟著二殿下去別府了嗎?”顧華念好生奇怪,推門而入的第一件事便是問道,而后才跟兩位師叔見了禮。
沈華安吞掉最后一塊蜜餞,咂了咂嘴巴,回味了嘴里頭蜜的香甜。口里的蜜餞還沒吞下去呢,口吃不清地便跟顧華念抱怨道:“我當時一聽阿旭哥暈倒了就急著要來,那該死的慕容瘋子非拖著我東拉西扯不叫我過來。我這是好不容易逮了個空子逃來的,要是他派人來尋,大師兄你可得替我擋著!”
“好了知道了,也不知道二皇子看上你什么了。”顧華念隨口應承下,上下打量了一番沈華安。
那邊奔波了許久的丁靜宣,本正在享受難得的安逸,背靠著舒適的扶椅享受地品著香茗,忽而聽聞顧華念這么一句,“噗”地一聲將茶全噴出去了,正坐在丁靜宣對面的譚靜語慌忙閃身,剛剛免了被噴一身的下場,卻差點摔倒在地。丁靜宣也是寵著譚靜語長大的,此時卻顧不得去安撫自己的小師弟了,望了望紅了一張臉的沈華安,又看了看似乎沒在說笑的顧華念,問:“……這……二皇子……那大名鼎鼎的慕容瘋子?小安,你去太醫院做太醫,怎么跟那瘋子扯上關系了!”
“師叔,沒那回事兒!”沈華安急急辯解,“慕容瘋子他就是喜歡逗我玩兒!那個瘋子!”
“得啦,逗你玩逗到想威脅我要天鬻丸的方子的份兒上了?他那天看你的眼神,顯然是打算著讓你給他生一個。”顧華念道,說著翻出一塊抹布,將丁靜宣噴出的茶水擦干凈了,再自己挑選個椅子也坐了下來,將前些日子慕容楓的所作所為簡單說了一遍。這個慕容楓怕是對沈華安有意思,事到如今,大概只有他自己看不出來了。
沈華安還在辯解著慕容楓只是耍弄他有趣,兩位做師叔的卻遞給了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沒再關心此事。譚靜語首先問了最要緊之事:“丁師兄,查到了什么惡沒?”
“沒有。”丁靜宣搖了搖頭,似乎是有幾分慶幸,“除了老妹跑去了南疆某座林子里不知道在挖些什么,我怕我這體質,進去便會迷路,便只書信來回幾次,其余子弟均問過了,沒人像是吃里扒外的模樣。——華念,那提醒你防著咱們谷里有內奸之人是誰?可信嗎?”
丁靜宣話音一落,在場人都松了一口氣。絕谷無論在江湖還是朝廷都是游離在爭斗之外的,說安全是最安全的,說危險卻同樣危機四伏,平日里行走都需多長個心眼,要是連自己人都防,那該多累。
“是青衣會老總壇主的二徒弟,名叫溫……司徒舒”顧華念還是更習慣于溫舒夏這個化名,拗著口改過來,顧華念繼續解釋道,“當年青衣會是為了何書鸞而滅的,這個司徒舒當年便是見不得青衣會因何書鸞而敗才叛逃出來的,對于青衣會內應該知道一些,不會對我說謊吧。”
譚靜語托著下巴,“也許……他才是何書鸞派出來的奸細?目的是讓我們絕谷起內訌?”
顧華念同司徒舒相處了許久,并不希望自己用這般的惡意去揣度那個溫如舒夏的男子,卻更不想懷疑自己的同門,便以沉默默許了譚靜語所言。眼看著氣氛要冷下來了,那邊廂丁靜宣大笑起來,道:“都這么板著臉做什么!查不出誰有問題不是很好?要是真有問題啊,那就是咱們四個人中間有個奸細了!”
丁靜宣已然有心思開玩笑了,在場的四個已算是絕谷兩代子弟中最值得依賴之人了,若是他們四個都能有問題,干脆還是毀掉絕谷算了。沈華安接著師叔的玩笑如此說道,四人均是笑了出來,便不再記掛此事。
顧華念二十多年來就沒出過當陽地界,沈華安也是得了出谷的許可直奔梁京,沒能好好游蕩一番,兩個小輩還如同小時候一般,央著師叔講些沿途的見聞。如此談天說地起來,等幾個人意識到時間的飛逝而過,望一眼窗外,竟然天都黑了。
顧華念心想,都這個時辰了,怎么不見前面叫人來吃飯?莫不成都還在前堂里呆著呢?究竟是出了什么事,需要商討這么久。便喊了句:“檀兒?”
“哎!”小姑娘正在小院的小廚房里頭做晚飯,此時應聲出來,一手端著一個盤子,“平君,餓了沒?”
不得不說檀兒的手藝不錯,聞著便覺得香。此時檀兒眨了眨一雙大眼睛,笑出兩個小梨渦來,一副邀功的模樣。顧華念笑出了聲,道:“小機靈鬼,還不端進來!”
檀兒飛快地將菜布上了桌,這才道是前頭早散了,只是老太太一副氣得不輕的模樣,早早回去歇著了,今晚便讓各院各自準備吃食。聽說那頭已經散了,顧華念停了筷子,怪道:“那子陽去哪里了?”
“咦?紅姨婆只是說讓我做飯,別餓著平君和貴客,倒是沒提老爺。大概是在老太太那兒給老太太寬心?”檀兒這才記得自己忘了問韓子陽的去處了,不由得低下了頭去,囁嚅道。
許是在韓宋氏那兒吧。老太太生了氣,韓子陽又一向孝順,的確是該去寬慰。顧華念沒有多想,便繼續陪著師叔師弟吃飯。等用過了飯,叫人在譚靜語、沈華安住的地方再收拾出間屋子來,又等了半晌,韓子陽還沒回來,這才有些心急。
打著也去看望老太太的注意,顧華念前去韓宋氏的院落。卻在門口被韓宋氏的大丫頭攔了下來,這個丫頭在韓家算得半個管事,平日里頗有些威信:“平君,老夫人歇下了,不許任何人進去。”
“子陽在里頭嗎?”顧華念便直接問道了。
丫鬟卻驚了一下:“大爺和九爺都被老夫人罰去跪祠堂了,平君您不知道嗎?”
什么?
韓家的家法,不是打不是罵,便是去韓家祠堂里,當著列祖列宗的面跪下。祠堂中的那跪墊是鐵的,冬日里跪上去尤其冰冷,韓家行六的韓子宏,便是小時候的冬日在鐵跪墊上跪了兩日烙下了病根,膝蓋每到陰冷時節便疼得厲害。此時幸而是十月,還不算太冷,只是韓子陽肚子里還懷著兩個孩子,哪能撐得下來?
顧華念只在替韓子宏看病時聽說過祠堂一事,此時驚聞韓子陽被罰去跪了,忙謝過韓宋氏的大丫鬟,向祠堂跑去。
祠堂里并排跪著兩個身影,都已有些挺不直身子了。顧華念叫了一聲:“子陽!”跪在地上的二人都向身后望了一眼,韓子陽滿頭冷汗,聲音卻仍是平靜:“易之?你怎么來了?”
“子陽你快起來!明早再跟母親賠罪便是,你現在的身子……身子狀況,撐不住一晚上的!”顧華念略對韓子蘭點頭算過打招呼,便去攙扶韓子陽起來。差點脫口而出“身子重”,好歹還記得韓子蘭還在場。
韓子陽卻是不動,仍舊跪在地上,勸道:“易之,你先回去。列祖列宗都在看,別在這里鬧。”
“我沒鬧!祖宗還能不心疼小輩的身子?你看你腿上的浮腫還沒消!哪里能跪住!死撐出一頭汗了都,還不趕緊起來!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得考慮下……考慮下別人吧!”顧華念是想說考慮下肚子里的孩子,礙著韓子蘭在只能換了種說法。
韓子陽卻不為所動,仍舊是跪在冰冷的鐵板上,努力把身子跪得挺直。
“哼,”一旁的韓子蘭沉寂許久,忽然冷哼一聲,“你后悔了?”
韓子蘭會被罰跪那都是輕的,而韓子陽為什么也會在這里,顧華念沒去前堂不知道,韓子蘭自然清楚。那句“你若真的想要,我送你便是”徹底惹惱了韓宋氏,老婦人勾心斗角了大半輩子,不就為了爭到這個送給自己的兒子,卻全然未被韓子陽珍惜,換做是誰都要生氣。
“沒有……”韓子陽搖了搖頭,“我只是不該當著她的面說出來,惹她生氣。但我那句話是真心的,過了這段難熬的日子,誰想做韓家當家,我雙手奉送。”
原來韓子陽說了這般話,顧華念雖也不屑韓家的家財,卻同樣能理解韓宋氏的憤恨。此時也只得嘆息一聲,溫聲勸道:“你還是起來吧,母親明早看著你出事兒了,指不定更生氣呢。”說著看了看韓子陽的肚子,韓宋氏心里頭掛念著這兩個孫子,小夫夫兩個都是知道的。
韓子陽想了想,還是打算先起來了。的確,便是為了孩子,他也不能現在硬是作踐自己。
只剩韓子蘭一人在跪了。顧華念扶著韓子陽離開前,韓子陽忽然轉頭,說道:“大哥,給彼此五年時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