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字詩見蕭靜慈俯下身子,滿眼地心痛,輕緩撫摸著倒下的梧桐的樹幹,不屑地撇了撇嘴角:“我早便跟你說過了,你這二十年如一日地殷勤伺候著它,早晚是要讓它倒。”
“你懂什麼!”蕭靜慈霍然立了起來,怒目瞪視無字詩,“這是……這是……!”
未等蕭靜慈說完,無字詩倒是打斷了他的言語,接話道:“這是前朝皇子,你的平君何書華當年手植。——不是我說你,前朝的玩意兒,還是早早倒下的好,免得讓什麼有心人知曉去。”
“何!——”蕭靜慈怒斥一聲,話還沒有說完,只見無字詩將兩指輕觸在他薄薄的脣上,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於是蕭靜慈吞下了剩下的言語,聽無字詩嬉笑道:“隔牆還恐有耳,靜兒,莫要衝動,有些話還是吞到肚子裡去,爛在那兒吧,都說了,小心被旁人聽到啊。”
蕭靜慈剛想分辨,此處並無第三人了,便聽到顧華念遠遠地呼喊著“師父!師父!”,聲音愈來愈近。二人齊齊望向聲音來的方向,只見小小的顧華念牽著韓子陽的手,蹦蹦跳跳地往梧桐這邊趕來。能看到蕭靜慈二人了,顧華念快活地揮著手:“師父!阿虎哥讓我來跟你說,昨晚大風颳倒了一他們家房子,還好沒人傷著。大夥兒正在修屋子呢!——咦,這麼大棵梧桐,真的倒了啊?我還以爲是王嬸兒糊我呢。”
顧華念是大人派來報信兒的,傳了信之後,見自己的師父殷勤照料著的梧桐竟橫躺在了地上,不免感到驚奇,散了韓子陽的手,繞著樹轉了幾圈,打量著,道:“怎麼會呢?師父可是天天來澆水啊!怎麼就這麼倒了?”
蕭靜慈沒有答話,倒是無字詩見兩個小人兒昨個還互不搭理,今兒手都牽起來了,樂了。半彎下|身子,無字詩笑呵呵地對顧華念講:“正是因爲你師父天天地來澆水,所以它才倒下啊!”
“那它也太不知好歹了!”顧華念覺得師父一番心思被浪費了,嘟起嘴來,不高興了。
無字詩只覺得這個小孩兒太好玩了,哪裡有自己那徒弟無趣,樂了起來,卻仍舊認真地解釋著:“你看這樹根,正是因爲你師父天天澆水,它不用往下深扎找水就不口渴了,所以根這麼的淺,風一來,自然就倒下了。”
“這麼說……真的是師父的不對了?”顧華念搔了搔後腦勺,接受了無字詩的解釋。
“是喲!養活物啊,不管是樹也好,花也好,小動物也好,哪怕是小孩子,都不能太慣,不然經不住大風浪,懂了嗎?”無字詩眉眼彎彎,倒是一副好師父的模樣。
小華念答得乾脆:“我懂了!師父給我養的小兔子,我再也不能給他們喂一大堆的胡蘿蔔了!”
“哎!這就對——哎呦!”無字詩想說“這就對了”,最後一個字還沒出口,腦袋上突然捱了一拳暴揍。無字詩揉著被捶的地方擰頭去看是誰打的,之間蕭靜慈攥了攥拳頭,冷著臉道:“有功夫同華念在這裡貧,不如趕緊跟我把樹清了,好材留著做個傢俱,壞材劈成柴火,然後去幫阿虎家修屋!”
無字詩一把抱起顧華念來,嬉笑著搪塞蕭靜慈:“你這徒兒收的好,真是可愛得緊!我與他投緣,今兒帶他出去玩去!”
“絕谷未出師的弟子不得隨便出谷。”蕭靜慈把好看的眉頭擰得緊緊的,暗地裡咬牙,這個沒個正形的傢伙!
“那好辦!你看那邊還有個小的,不如咱們把徒兒換一下?我養的那個老成得要命,還愛說教,倒是與你相般。”無字詩指著韓子陽同蕭靜慈開起玩笑,“反正結親的還是他們兩個。等他們婚事一辦,咱四個還分誰跟誰呢?”
蕭靜慈在那兒簡直要把銀牙咬碎了:“今兒個初三,後天纔是集,你們出去有什麼看頭?”絕谷外有個小鎮,逢五趕集,絕谷平日所需,若是無法自給,都基本去那兒購得。
“沒集啊……那就只有去當陽了。唷,這一天可趕不回來啊?我跟華念怕是要在當陽住一個晚上了。”無字詩認真地盤算起來。
一副模樣恨得蕭靜慈哼了一聲,乾脆撒手不管了:“有本事你們就別回來了!”撂下句氣話,蕭靜慈趕去叫幾個男力來,把樹給處理一下才是要緊的。
顧華念見師父生氣了,趕緊要無字詩放他下去,好去追。無字詩卻笑吟吟地目送蕭靜慈遠去,拿指頭勾著顧華唸的小臉頰逗弄著他:“華念別擔心,你師父的脾氣你還不知道?等咱們玩夠了回來,哄一鬨就好了。華念來絕谷多久了?”
“三個月了!”顧華念眼珠子轉了轉,心想的確是,師父生氣從來都是等人一服軟立刻就好的,便不再擔心了。
“來了之後,再出去過沒有?”無字詩接著問。
“沒有。”顧華念嘟著嘴搖搖頭。小華念其實是個很貪玩的小孩子,絕谷卻並不輕易允許弟子隨意外出。百草閣雖然安逸祥和,總比不過外面的繁華陸離,顧華念其實很想出去玩的。
這般回答後,無字詩輕顛了下懷裡的顧華念,說著:“走嘍!咱們去當陽玩!——阿旭,跟上!”
無字詩像是纔想起自己剛剛還要抵押出去的徒兒一般,低頭喚著韓子陽讓他跟來。韓子陽卻板著一張小臉,扭了身子便向蕭靜慈剛剛離去的方向,邁著步子就要離開。只是這步子實在是小,不情願被擺得清清楚楚。
無字詩覺得實在好笑,又喚一聲:“阿旭,快過來!”
“無大俠您剛剛不是說了,以後華念纔是您的徒兒麼?我去找我師父。”韓子陽把小後腦勺給自己的師父看,倒是站定了。無字詩哈哈一笑,便攔腰將韓子陽抗到了肩上。
入絕谷容易,往下一跳就是了;出絕谷卻難,四面的絕崖想要攀也不是易事。無字詩肩膀上扛著兩個孩子,教他們死死地摟住自己的脖頸,往兩手間啐一口,便開始攀爬。等到終於出了絕谷,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的事兒了。未曾吃過早飯的兩個孩子肚子叫了起來,無字詩便抱著孩子一路飛奔,先趕往小鎮,叫了點吃的填肚子,又去車馬行買了匹新馬,騎馬奔赴當陽了。
“無大俠,我還以爲您要抱著我們兩個跑去當陽呢!”顧華念這是第一次騎馬,嚇得死死攬住馬脖子,把頭埋下去,結果弄了一嘴的馬鬃。無字詩好笑地攬著他的要扶他起來,顧華念呸了兩聲,說道。
“你當大俠不會累啊!抱著兩隻小豬去當陽,無大俠我就要先累死街頭嘍!”無字詩放慢了馬速,讓頭一回騎馬的顧華念適應適應。
被說成了小豬,顧華念不樂意了:“華念不是小豬!華念可瘦了!王嬸兒都說要華念多吃纔好呢!”
無字詩捏了捏顧華念肉嘟嘟的臉蛋兒:“是是是,華念最瘦了!是阿旭頂的上兩隻小肥豬!”
兩人這般鬧著,馬兒散步一般地跑,當陽仍舊在眼前了。
先尋了家店住下,無字詩把馬交給小兒帶到後院馬廄,而後領著兩個小孩兒出門去了。鄉下是有趕集的習俗,城裡都有鋪子,還有常年擺著的攤子。無字詩一手牽著一個,一家電一家電地逛。買了不少點心糖果,還有小配件兒要送蕭靜慈,三人出來到不是爲了花錢,仍舊還是用看的比較多。
來之前無字詩問過顧華念,以前遊過當陽沒有,顧華念還自豪地挺了挺胸,說他在當陽可是住了有兩年了,等著進了城,由他給三人指路。結果一進城裡,顧華念兩眼一抹黑,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無字詩便尋了條最熱鬧的街逛了,眼看著前面是一家戲園子,無字詩指給兩個小孩看:“要不咱們今晚看場戲吧!”
顧華念跳著拍手:“好啊好啊,我最喜歡看大戲了!”韓子陽也未有意見。無字詩便領著孩子們踱向戲院,誰料到顧華念遠遠地見了那戲院的大門兒,倏地一下躲到了無字詩的身後,瑟瑟發起抖來。
無字詩有些奇怪:“華念,怎麼了?”
“無大俠,我們換一家戲園子聽戲吧!北腔比較熱鬧,這家是南調。”顧華念央求道。
閔朝的戲主要分兩種,北腔和南調。北腔更愛金戈鐵馬,輝輝煌煌;南調喜講兒女情長,細語閒思。小孩兒喜歡熱鬧,更愛看北腔一些,無字詩也是知道的,只是顧華念這般的表現,真不像是單單因爲這戲園子裡唱的是南腔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