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華念懷裡抱著小百草, 百草的一口乳牙咬在他的胳膊上,隨著馬背上的顛簸,拒不鬆口。韓子陽則是將小興業圈在懷中, 半途中小興業發了狂, 驚了馬匹, 韓子陽迫不得已, 點住興業的穴道, 才教他安穩下來。身後追上來的傀儡分作了兩批,領頭的顯然都是些有功夫的,足下生風, 運起輕功來,不必跑馬慢上多少。此時乃是下山山路, 崎嶇陡峭, 平日裡駕馬都需小心, 今次不得不打馬加速,韓、顧二人具是心驚膽戰。
眼看著身後的傀儡就要追來了, 顧華念□□的馬不小心絆倒在了石頭上。忙運起輕功來,抱著顧百草從馬背上一躍而下,站穩了腳也難免震得發麻。等再站起身來,身後的傀儡已經圍堵上來了。
前面韓子陽勒住了馬繮繩,回頭望著, 見顧華念陷入了危險之中, 忙掉過頭來, 想要衝進傀儡之間, 把顧華念拉上自己的馬來。
“子陽!快走!”顧華念跳起身來, 想從愈來愈多的傀儡頂上飛躍過去。卻被七手八腳地拉扯了下來。沒能站穩又跌倒在地,韓子陽這時也衝了進來。這些傀儡已經失去了理智, 張嘴便咬在馬肚子上,抱著馬腿。韓子陽的馬吃痛,掙扎起來,將馬背上的韓子陽也摔了下來。
好在韓子陽帶著劍,靠著砍殺總算殺出一條路來。等好不容易找到了顧華念,顧華念爲護住顧百草,已是遍體鱗傷。
“易之!”韓子陽蹲下身子,將搖搖欲墜的顧華念攙扶起來。起身之時,卻有什麼東西從顧華念袖口中掉了出來。
是一串鈴鐺,三金三銅,不聲不響,卻散發著詭異的光澤。顧華念忙把這串手鈴撿了起來,一時間竟記不得這是什麼了。半晌才憶起,當初司徒舒臨走之前將這一串鈴鐺送與自己,乃是青衣會弟子所佩,銅鈴裡裝著解藥,金鈴裡裝著毒藥,是青衣會弟子保命所用。顧華念知曉這裡頭的毒有多烈,不敢大意,一直貼身收著,以防被孩子翻找出來玩出了事兒,此時間落到地上,更怕被那羣沒了神智的傀儡不小心觸動了機關。
貼身藏好之後,韓顧二人背靠著後背,貼緊在一起,以防被襲擊。韓子陽揮舞著劍,顧華念則掏出針來。兩人哪裡能打得過這些蜂擁而上的傀儡,韓子陽著實無法,問道:“你能求來什麼援助嗎?我怕我們逃不出去,等你師叔追來就壞了?!?
“這裡離絕谷不遠,我試試?!鳖櫲A念咬緊牙關,便掏出絕谷的煙火信來,對著半空發了出去。絕谷弟子見煙火必來救,離顧華念此時最近的無疑是譚靜語了,顧華念暗暗祈禱著,希望譚靜語就將他們二人丟給這些傀儡,自己不親來。如若堅持下去,說不定能等到絕谷中人趕來。
熟料傀儡卻愈來愈多,全都衝著小夫夫兩個殺來,竟把二人周圍圍了個水泄不通。韓子陽提劍殺了一圈,立時又有一圈人撲上來了,此時二人才知曉,哪怕是最頂尖的武林高手,遇上這人山人海,還不是得乖乖留下命來。
顧華念正著急著,懷中顧百草不知何時早鬆了口,小臉埋在顧華唸的懷裡。被擠得緊緊貼著顧華念,小女娃難以呼吸了,苦痛地扭著身子。顧華念這才記得關切懷中的女兒,原本被弄成了傀儡的小百草,眼角卻有豆大的淚珠子滾落,白生生的臉蛋皺成包子,哭著喊了一聲:“爹!”
這一聲喊得顧華念心碎,忙調整著懷中的小百草,教她喘息幾口。顧華念原本顧及著少傷性命,能不殺的儘量不殺,現時也顧不得了,手中的針都飛向眉心,一針一人。
終究不是法子,無論二人怎麼拼,四周黑壓壓圍著的都是人,全然沒個條路來,讓給二人逃將出去。小百草才找回些許神智,萬分不安,攬著顧華唸的脖頸,只知大哭,那邊小興業也有些清明瞭,早慧的孩子先是被嚇得不行,後定了定神思,知道現下里危險,死死地咬著小嘴,把自己在父親的懷中尋一個安全的位置,儘量不給爹爹和父親添麻煩。
怎麼還不來?!眼前屍體被堆成了小丘,後面涌上來的傀儡將前面的屍體踩在腳下,望不到盡頭。眼看著天要黑了,顧華念又連發兩道煙火令,還是沒等到救命之人。
顧百草不比韓興業能忍,哭得愈發厲害。死死抓著顧華唸的衣襟,小女孩的力氣不比成人小,扯得顧華念甚至有些站立不穩。抽不出空閒來,如同平日一般,拍一拍女兒的後背,安慰她不要哭,顧華念只能把下巴抵在小百草稚嫩的肩膀上,同女兒廝磨一番,安慰道:“百草不哭,不哭,爹爹來帶你們回去?!?
“嗚,爹爹,百草好怕,嗚嗚,好可怕,他們要吃百草!”一個傀儡近得了顧華唸的身,張著嘴巴差點咬在小百草的身上。顧華念用自己的胳膊替女兒擋下了襲擊,被生生從身上扯下一塊帶血的皮肉來。
此時顧華念身上的傷口已然不少了,這一塊淌著血的卻是最嚴重的。生生擺在小百草眼前,顧百草被嚇得一時噤了聲,再哭出來,卻是更撕心裂肺了。
在顧華念懷中掙扎,難免會帶出顧華念藏在懷裡的那串鈴鐺來。顧華念此次掃見這鈴鐺,卻忽而間動了心思。
用?
當初司徒舒將這串鈴鐺送與顧華念,便有爲他留個保命的武器的意思。顧華念不嗜殺,這等厲害的毒藥卻是不曾下過,此時掃視了周圍,卻拿不準二人是否真能撐住,等人來救了。小百草哭得他揪心,那邊小興業小小年紀卻懂得替大人擔心,顧華念一樣是心疼。
一旦動了這個心思,顧華念腦海中這個念頭便再也消不去了。動作變得遲緩得多,顧華念這一邊,傀儡愈發地密了。韓子陽解決了自己的危險,不得不替他抵擋,抽空問道:“易之?傷得重嗎?能不能撐下去?!?
顧華念閉死了眼睛,下定決心道:“我能。”
說罷,他將銅鈴裡的三粒解藥取了出來。先是餵給百草,後又將另外兩粒遞送給了韓子陽和興業。韓子陽不知他這個時候掏出的是什麼藥丸,在他的示意之下,沒有多想,便餵給了興業和自己。
“易之?”吃下藥後,韓子陽以眼神詢問顧華念。
手裡捏著金鈴鐺,顧華念低下頭去,在小百草和小興業的臉頰上各親了一記。在這等生死關頭還做著這些,顧華唸的動作著實反常,韓子陽皺著眉頭,又催問了一聲:“易之,怎麼了?”
“阿旭?!痹S久沒這麼叫過韓子陽了,顧華念低著聲音,聽上去卻如此飄渺,彷彿下一秒便會消失一般,“阿旭,你以後好好待他們兩個,要把他們養大。我手裡的鈴鐺和我的屍體,你交給安之,他會感興趣的?!?
這簡直是在留遺言般了,韓子陽甚至顧不得那些傀儡,捉過顧華唸的手來:“易之?你要做什麼!說什麼胡話呢!”
手中的啞鈴卻是頭一次發出聲響。六個鈴鐺在風中一齊叮咚作響,聲音清脆動人,卻彷彿領人前去地府的引路之聲。金鈴迅速地變成了黑色,從鈴鐺中散發出黑色的濃霧來,顧華念捏著鈴鐺的那一隻溫潤如玉的手甚至如同一朵梨花一般迅速地枯萎了,從顧華念這裡開始,周圍的傀儡一個接一個地倒在了地上。沒有人能抵擋得住青衣會死亡的鈴聲的召喚,不多時分,地上只站在韓家一家四口人了。
顧華念面色蒼白,右手已然是死黑的枯骨般的模樣了。韓子陽安然無恙,興業看上去也並無大礙,百草的哭聲還是那麼響。顧華念拼盡最後一口氣力,確認了家裡人還都安好,便安然地笑了。
緊緊地抱著百草的那隻手鬆開,顧華唸的身形晃了一晃,便要倒去。韓子陽慌忙搶著抱過他來,一臉地震驚。輕輕將顧華念放倒在地上,好半晌,韓子陽才反應過來什麼。這個一向堅毅的男子,還是頭一次慌了神色,不知所措,先是試探了一番人中,後又摸著脈搏,一切一切都顯示著顧華念已經死去了。
韓子陽不敢置信,跌坐在了地上。一雙兒女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都去晃著顧華念再沒了反應的身子,“爹爹”、“爹爹”地叫著。爹爹怎麼也不肯醒,他們轉去問他們的父親:“父親,爹爹怎麼了?”
失去了說話的氣力,韓子陽只愣怔地坐在地上,眼角里蓄起了淚水。半晌之後,那一滴鹹水從眼角里順著面頰滑落。
“怎麼了?!師兄!”
身後有馬蹄聲傳來,韓子陽頹然著,不想回頭去看。那邊卻是姍姍來遲的絕穀子弟,丁靜宣、沈華安等人均縱馬趕來。見這修羅殺過一般的死人堆,見地上躺著、毫無生氣的顧華念,絕谷的弟子們均是驚心不已,慌忙跳下馬,跑了過來。
夕陽西下,冰冷的餘暉灑罩於這沉默的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