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華念便抱著臂膀在屋頂上坐了一晚上, 等第二天早晨,先起的是來交班的暗衛,沒人理會他;后君如荷早早醒了, 在院子里伸了個懶腰, 卻見顧華念在屋頂上蹲著呢。
好奇地張望了一番, 君如荷喊道:“喂!顧平君!你蹲在那里做什么!是什么修行嗎!”
哪里是什么修行, 顧華念只是單純地下不去了而已。深秋的夜里溫度驟降, 顧華念上衣還讓暗衛裹著沈華安掠了去,只剩件中衣在身上。剛想對君如荷回些什么,卻只覺得上下嘴唇在打哆嗦, 竟是發不出聲響了。
君如荷見他沒反應,鼓動道:“顧平君不是會功夫么, 跳下來啊!”
顧華念心想, 我那三腳貓的功夫, 旁人不知道,你昨日才跟我比劃過, 我哪有那本事能從二層小樓上跳下去啊。卻仍是說不出話,只縮著臂膀,倒抽了一口涼氣,默念著心法,運起內功來御寒。
只是君如荷在下面這般吵嚷, 原本還睡著的人也都醒來了。陸續有人來院子里, 直到沈華安起床, 才愕然原來顧華念昨夜竟在屋頂上留了這么久。
忙去把顧華念接下來, 這凍了一夜顧華念都有些著涼了, 一下來便打了個噴嚏。丫鬟雁兒拿了張毯子出來把人給裹得嚴嚴實實地,這下子有了溫暖, 慢慢地也緩過來了。只是終究厭厭地,沒什么精神,韓子陽身子又重,沈華安便打著照看韓家小夫夫的幌子,躲著慕容楓遠遠地。
今日秋汛落了下來,河口碼頭已然有船可以渡河了。官船也開了過來,一行人忙著趕路,收拾了一下便匆忙上船,向對岸駛去。臨行前慕容楓神色復雜地望了又混跡在韓家隊伍中的沈華安一眼,招來暗衛,下了個什么命令。
這還是顧華念頭一回坐船,偏趕上他此時頭昏腦脹,船又不比陸路穩當,在水中蕩來飄去,直惹得顧華念犯惡心。韓子陽似是也不太適應水上航行,兩人躲在艙里,靠到一起,半句話也不說,只休息著。
沈華安陪著坐在艙里,卻只覺得悶得慌。恰好兩人似乎也沒什么需要他照看的地方,便想著出去走走算了。探出半顆腦袋出艙門,沒見著慕容楓在外面,便放心地踱到了船邊。因為在船上站不穩當,沈華安干脆岔開了兩條腿,半蹲了下去,姿勢雖不雅觀,卻只仗著無人看見,圖個舒服。
孰料忽而一只手從背后伸了過來。
沈華安被狠狠嚇了一跳,加之大船剛從一個浪上行過,打了個趔趄,沈華安便倒在了地上。硬硬的甲板生生地將沈華安的屁股摔了個狠的,不得不倒吸著氣,一邊揉著后臀,一邊從地上狼狽不堪地爬起來。這才見到,眼前站著的是慕容楓,手里頭掐著一朵秋菊,風度翩翩地站在船頭,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
那朵秋菊怕是才掐的,新鮮極了,金色的絲縷還打著優雅的卷兒,舒展著身子,一副愜意的模樣。才剛慕容楓從背后悄無聲息地伸過手來,難道就是為了給自己看一朵菊花?沈華安有些莫名,撓了撓后腦勺,先是恭敬道了一聲:“殿下。”
“給你!”慕容楓懶于這些世俗禮節,只把手里的菊花遞出去,問道,“喜歡嗎?”
原來竟真是來給自己送一朵花的?沈華安愈發覺得莫名其妙,卻只能雙手接過,討好般道:“自是喜歡,這黃菊疏風散熱,平肝明目,清熱解毒,味雖苦,卻長于泄熱,可有藥用價值了。”摸不清慕容楓送花來是做什么,去拍馬屁總是沒錯,不管皇子送了什么,沈華安哪里有膽子說不喜歡。
只是這話一說出口,卻見慕容楓臉上的表情似是凝滯住了,又抽搐了幾下嘴角。面對著沈華安點頭哈腰的狗腿表情,清了清嗓子,道:“……還有嗎?”
“還有?”沈華安還沒傻到以為這二皇子是忽然對什么藥理來了興趣的份兒上,自不會去長篇累牘地敘述這朵菊該如何入藥,苦思冥想了一番,恍然大悟道,“菊還可做膳食,尤其是菊花粥,非……”
沒等沈華安說完,慕容楓便皺著眉頭揮斷了他的話:“還有嗎?”
“……還……還有?”沈華安這下子抓破了腦袋也想不出慕容楓究竟是想聽他說出什么了,苦著一張臉,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下……您……想了解菊花哪方面的用途?”
慕容楓難得嘆了一口氣,怕是無法從沈華安嘴里頭聽到自己想聽的話了。便提點道:“我昨晚打聽著,對心上人示好,都是要送花的,然后心上人便會覺得很喜歡,很感動。”
這句話里頭說了兩遍心上人,沈華安咧開了嘴巴,慕容楓是在指自己吧?經過昨日那么一鬧,原本以為慕容楓暫時不會再提及那些事了,誰想到他轉頭就來送花。沈華安徹底愣在了那里,手里捧著的明明是朵菊花,卻總覺得像是薔薇般扎手,莖干上細細密密地都是刺,刺進了心底里。
“小安?”慕容楓催促了一聲。
沈華安把頭低得更低了幾分,盡量不去看慕容楓的眼睛:“……二殿下,求您了。等您回去,想必陛下同皇后娘娘會為您指一門美滿的婚事,莫要再糾纏小的了,好么?”
“沈安之。”慕容楓多久未曾叫過沈華安的字了,今次卻正經地喚出了這個名字。
沈華安只覺得渾身一顫,茫然抬起頭來,正對上慕容楓的一雙眼。那雙向來帶著笑的有風流眼角的眸子此時卻深沉著,定定地盯著沈華安看,帶著些什么沈華安看不懂的東西。
“……小的在?”沈華安心里頭催促著自己趕緊再低下頭去,莫要同那樣的眸子對視了,卻全然控制不了自己似的。
“我堂堂大閔才從戰亂中安定下來,不足三十年,仍是需要休養生息的時日。我乃當朝皇子,自小便發誓,要為這國家掃除一切障礙,除掉那些尸位素餐的蠹蟲,平定虎視眈眈的西蠻南疆。但今日我慕容楓且許與你,等這一切結束了,我便退位讓賢,同你結為平君,與你共度余生。”
慕容楓的聲音并不大,一字一句,卻極為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