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陽終究是退了一步,許顧華念去為溫舒夏醫診了。好在畢竟丁靜宣還在,哪里輪得到顧華念這個半吊子大夫,顧華念也便是作了個小藥童,提著藥匣子跟在了丁靜宣屁股后頭。
先把昨兒問溫舒夏的話向丁靜宣學了一遍,丁靜宣沉思了片刻,也贊同了顧華念的判斷,說道:“確實是有幾種少見的玉石,漂亮歸漂亮,是不能用來作擺設的,容易誘發血證。怕是溫公子擺了件什么在臥房里吧。”
連丁靜宣也這么說了,溫舒夏忙把二人引去主臥。溫舒夏的臥房簡潔整齊,倒是確實有三兩擺設,都是顧華念叫不太出名字的。丁靜宣一件一件地查看著,顧華念閑來無事,掃了一眼,唯獨一種瞅著眼熟,便說道:“這不是云母嗎?怎么是翠色的?”說著顧華念帶著三分好奇靠近了打量,怎么看怎么像云母,只是卻翠得仿佛要滴下來一般。
丁靜宣聽顧華念這么一提,眉頭皺了起來,也湊了過來。瞅著那云母,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饒是丁靜宣這些年來把這大閔朝轉了個遍,仍舊不認識這種云母。只是問道:“這物什可會在晚上發出慘慘的綠光?”
溫舒夏奇道:“丁先生說的正是。云母雖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兒,我卻喜它的光。——您是怎么知道的?”
聽罷溫舒夏的確認,丁靜宣搖了搖頭:“溫公子,正是這東西害了人啊。你趕緊找個鉛做的盒子把它盛起來,找個偏遠的地方埋了吧,埋得越深越好。”
丁靜宣也沒說起這東西的由來,只道那幾種能害血證的玉石都是這般能在夜里發著幽光的。說罷又告知顧華念,便是這些還是他那聰明絕頂的小師叔譚靜語,專門在整個大閔找血證病人治了七八年才能得知的。溫舒夏聽了之后也不敢大意了,忙讓廓爾去找了個鉛盒,趕緊把這石頭埋了。之后當陽知府的老母病好了起來,丁靜宣便專門幫溫舒夏醫病。許是運氣,溫舒夏到還真漸漸好轉。
把這當成個喜事,顧華念樂呵呵地同韓子陽說起來。韓子陽卻仍舊是提都不想提這個人的模樣:“他乃習武之人,身子骨比一般人硬朗。既然好了,你也不要再多加擔心了。”不過顧華念說的那個翠色云母的事兒倒是提點了韓子陽一點。
說來也巧,韓家名下的玉瓏齋,前幾天正巧收了這么一塊云母。被嚴嚴實實地藏在鉛盒子里,打開來看,透著悠悠的綠光。玉瓏齋的掌柜的見了這等寶貝,動了心思要收,只是那賣家開口要價太懸,畢竟是塊云母,哪里值得花那等價錢。因為猶豫著,便上報了韓子陽,請他來拿主意。
那個賣家見掌柜的上報了,更是牛氣了起來。韓子陽見這物稀罕,本是想要,結果那人竟不賣了,要把當陽幾個大的珍寶商都叫起來喊價,價高者得。
現下里顧華念說了這東西會害人得血證,韓子陽便把競價的心思收了。他本不是什么愛把玩這些的人,就是是想收,也頂多是覺得那是個可居的奇貨罷了。正巧玉瓏齋的掌柜來問明兒個競價的事兒,韓子陽便順便吩咐了下去,不去爭了。
韓家可是當陽最拿得起價的。一看他們如此干脆地退出,那賣的怕自家的東西賣不出價了,另幾個買家揣度著韓家的心思,竟惴惴不安了起來。便都派了個人來打探,玉瓏齋掌柜也不知道東家這是怎么不要了,最終竟惹得那個賣云母的,找到了韓子陽頭上。
韓子陽正在韓家名下的糧店查賬,開春這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糧店賺得狠,便得多上心。見人找來,韓子陽賬看得煩躁,皺起眉頭來,沒什么好聲氣:“你那又不是什么好東西,倒是憑什么讓我花大價錢去買?”
“我這怎么不是好東西了!你們玉瓏齋不要,可有珍寶軒他們搶呢!”這人是打算激韓子陽一激,他心里頭明白,只要是韓家不參加,其他幾家出不了好價格。
韓子陽卻只是冷笑一聲:“那便讓他們搶吧。”
“……你!”那人倒是不明白,自己手里這玩意兒怎么不稀罕了,竟然落不了韓家的眼?便夸耀道,“韓老爺怕是不識這東西了吧?這是流翠云母,大閔是沒有的,只有那西蠻才產。您現在說說,它稀罕不稀罕?”
西蠻才產?眼前這人的話倒是不能信,不過饒是韓子陽打小便跟著無字詩東奔西串,的確不識那玩意兒。說是西蠻產的,到也講得通,西蠻是何書鸞青衣會的地盤,無字詩自然從來不肯去的。只是哪怕大閔只有這么一塊,也改不了這東西是個害人的玩意兒,韓子陽哪里會去要:“西蠻才產?若是西蠻與我大閔通商所得,那大閔便不會只有這一塊,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兒了;若西蠻不肯賣到大閔,你是從哪里弄來的?”
這話倒是點在了那人的要害上。只見那人臉色霎時綠了,硬撐著還是客套了兩句,慌忙就離開了。也不知是這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兒,還是這人用了什么手段從西蠻偷來的。其實說實在的,大閔周邊的小國都與大閔保持著通商,卻也都有絕對不會賣過來的東西,鉆著漏洞偷東西倒賣到另一方的人著實不少,韓家也是個大買家。原本沒直接說透這石頭會害人生病,便是因為不知道這些人從西蠻拿了多少這般云母來,怕說得太明白,毀了這次買賣,得罪了他們,今后少了生意。無奈這人實在是煩得緊,韓子陽磨練了三年仍舊無法徹底地改變以前的性情,還是小惹了他幾句。
韓家實在不肯參與,其他幾家猶猶豫豫著,出手都謹慎。最終被一個著實愛惜這玉石的色澤,還是買了下來。韓子陽哪里想害人患上重疾,打聽到了買家之后,著心腹偷偷遞了個條子過去,教他小心這石頭,存在鉛盒里,藏在寶閣中便算罷。
待回了韓家,夜間同顧華念聊時,把那人說的話告知了顧華念。顧華念聽罷,干脆地在絕谷的醫書里添了這么一筆,有流翠云母,產于西蠻,性狀如何,能害血證,此條待驗證。飛鴿給散步于大閔的各個弟子,離著西蠻最近的小師叔譚靜語干脆便去驗證了,得到的結果又飛鴿回顧華念的手里。
瞅著屋里整日鴿子飛來飛去,韓子陽嘆了一句:“怪道說你們絕谷代代出神醫。”
顧華念笑得得意,嘴上卻謙虛:“眾人拾柴火焰高。有多少能工巧匠只因為怕后代沒飯吃,竟不肯把手藝傳與他人,只藏在自己家族里,害得他們的手藝最終失傳。醫術更不是一門需要藏著掖著的,我絕谷便是集了眾人之力,得最好的醫術,并最大程度地傳及后世罷了。”
提及行醫的事兒,顧華念微微仰起頭來,臉上那笑是那般的明媚。韓子陽忽然覺得,若是能一直看到這個笑,便什么都值得了。
二人聊了半晌后便睡下了。春深了些許,夜間已經不需要蓋厚厚的棉被了。顧華念半夜熱醒,朦朧著雙眼起了身,思量著換床薄些的被子,只見窗戶卻咿呀一聲被吹開了。顧華念沒作多想,只道是料峭的春風,收了收衣襟,打著呵欠,便要去關窗子。直到站到了床前,雙手把住窗棱,忽地察覺窗外有誰在盯著自己。
抬頭一看,冷不丁地瞅見正有一身影被月光剪成黑色,蹲在墻頭上,只那眸子閃著慘慘的綠光。
顧華念驚叫一聲,背后便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在這春風中,狠狠地抖了一下。立時關了窗子,鉆進被窩里,還是有些顫抖。正思量著要不要把韓子陽叫起來,這幾番動作已然吵到了韓子陽,噥聲問:“易之?怎么了?”
“你陪我去看看,窗外怕是有人。”
顧華念這般說道,韓子陽也是一驚。二人忙披了件衣服,開門望向墻頭。那人倒是不懼,仍舊在墻頭上蹲著,幽綠的眸子死死盯著門內的兩人。
韓子陽見狀,伸出一只胳膊來,把不會武的顧華念護在自己的身后,喝了一聲:“是誰!”
墻頭那人卻并沒有動一下的意思,更不會回應韓子陽,韓子陽這一聲呵斥甚至都沒驚動韓家巡夜的家丁。心想不知道這人是蹲了多久,奇怪怎么竟沒有人看見,韓子陽怕是出了什么事兒了,便讓顧華念把自己的劍拿過來,打將了出去。
韓子陽的劍,喚作堪瀘。乍看樸實無華,并無鋒芒,卻能感受到它的厚重,乃是無字詩在韓子陽剛剛開始練劍時便托人為他量身打造的,待他滿了十六歲,這劍才剛剛出爐。只是才用了一年,韓子陽便經了商,劍也小心翼翼供奉在屋子里了。整日里算賬看鋪還來不及,恨不得一個人分成兩個用,哪里還有時間練劍了。擱了三年的劍,此刻再握在手里,韓子陽已然覺得生疏了起來。運功跳上墻頭,那人見有人追來了,終于轉身離開了,卻不像是逃走的樣子,倒像是從從容容地指引著韓子陽前往某一個方向。
只是這人的速度終究太快,韓子陽運氣去趕,卻沒能趕上。韓子陽出了韓家大門,只追了幾步,愈發覺得腿腳發軟,終究停了下來。
叫上了韓府巡夜的下人,顧華念匆匆趕來時,那人已然消失了。只有韓子陽蹲在地上,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愈發覺得腹中絞痛,怕是,動了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