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我已經救下了,但是,人得留下。”
“你!”
“與其讓堇蓉郡主和十殿下回去, 不如讓她留下。十殿下就要大婚了, 難道讓她回去再受傷害嗎?既然陛下賜婚的圣旨已下, 十殿下不日即將大婚, 堇蓉郡主還是不見的好, 她留在這里,我納蘭澤州,保她無恙。!”
十皇子雖然曉得其中厲害, 但皺眉還想說什么,是時, 十二皇子拍了拍十皇子的肩, 道:“十哥, 還有我在,你還擔心什么?”
十皇子愧疚地看了眼屋里, 揚聲:“堇蓉,你……好好將養,我……我過幾日再來看你。”說著便狼狽地甩袖而去。不知為何,看著這十皇子的背影,我竟覺得十皇子有一絲可愛, 又想想屋里的堇蓉郡主, 竟覺得倒真是絕配。
我向十二皇子感激一笑, 道:“若不是有十二皇子, 州兒也不敢隨便應承下堇蓉郡主來。”
十二皇子感嘆:“若是以十哥和十嫂的性子, 回去說不定還真又要出事。”他看向我,“不過, 剛見十哥、十嫂見你的樣子,像是早已識得了?”
我低頭:“只怕十二爺也是識得我的,我,就是納蘭澤州。”
十二皇子眼眸一動。
“那個引發儲位紛爭,讓陛下不得不用白塔問題壓制的納蘭澤州,就是我!”
清冷的月升上天際,披著緇衣,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竹林夜風吹拂,我只覺得清清涼涼。
仰頭,看了看一輪孤月,摸索著手中的赑屃符詔,思索著天子的意思。
我在東宮中,聽太子之意,似乎朝堂之亂是太子黨、長子黨共同期待的結果,無非是讓儲位之亂浮出水面,上達圣聽,或者說是直接逼清和帝選擇一方,鏟除另一方。
而清和帝又會如何做呢?依著清和帝慣用的駕馭之術,只會在群臣宗親眾勢力之中找到平衡各方勢力的支點。我看了眼房中熟睡的堇蓉郡主,如今,清和帝已巧妙地找到了一個平衡點————白塔。
從亙毒王到罕月賀蘭,白塔諸部、特別是月海湖以外地區的動亂從來沒有停止,清和帝這是在利用外患,來牽制朝廷內部的爭斗。鎮守邊疆的直靖王擅自入京,清和帝這是在暗點他,白塔是患,同時也是讓其余勢力投鼠忌器,因為牽制白塔為患的就是直靖王。而在這個時候,給十皇子賜婚,即是拉攏內白塔勢力,也是表明木蘭朝內部并無內斗,讓原本趁著木蘭朝儲位之亂而心思活絡的諸內白塔夷吉死了那份心。
但誰都清楚白塔問題,只是緩兵之計,等到十皇子大婚之后,儲位紛爭勢必再將浮出水面,到時候,清和帝還是要實際表態,清和帝又到底會怎么處理呢?
我看了看手上的玉石符詔,再度蹙眉,清和帝為什么不直接殺了那個引發朝堂之亂的我,卻還要將玉石符詔賜給我?難道,我,有什么作用?難道,我,也是一個支點嗎?
天子的圣意難猜,饒是我平素足智多謀,此時也毫無頭緒。
我不由地想,若是我能行走朝堂之上,至少對各黨的格局稍窺門徑,也許還可能猜到一絲半點的圣意。我苦笑,又搖頭,我這是在想什么,單獨行走朝堂,絕無可能,別說我是一個女子,就算是男子,在朝堂上也未必有立足之地。若我真有心,倒是可以成為我所愛之人的枕邊謀士,只可惜,這如今也不可能了。我已是清和帝的人了,還是要發誓誰也不愛的人,那誓雖是被一抹紅云打斷了,但我此生也只能是依附著皇帝,做見不得光的暗人了。
十二皇子倒是每日都來皇姑的處所,在禪房古琴上撫一曲《普安咒》,曲畢念上一句“阿彌陀佛”,也算是陶冶性情。我只道十二皇子是個不問世事、只辦實務的皇子,卻沒想到竟還是會琴的人,我笑說要拜他作古琴的先生,不想他倒真答應了。
也是托了十二皇子的關系,才尋到現任督藥使令的樂鳳鳴送藥來皇姑住處,給堇蓉郡主安胎之用。蘇茹皇姑雖是喜靜,但卻是極善的人,非但讓堇蓉郡主留下,還不時開勸幾句。
想來,都是托了十五公主和惋顏郡主的照顧,我心中越發感激,見著心字閣里的用具,知道惋顏郡主平時喜歡自己制香。以前在錢塘的時候,我也制過,這里原料工具都不缺,便回憶在錢塘的做法,做起心字香來。
從白紗袋子里取了一半白荷花瓣,尋了白面,細細淘洗,放置在干凈的白瓷容器里晾干,再尋來長條的白瓷盒,將白荷放置其上,一層白面,一層白荷,疊七層,叩上盒蓋,放置一日,花干而粉未干,香留粉中,用小刀篆刻成“心”字,上糠再放置一日,乃成。按著用料,竟一連雕了十四顆“心”字,瑩白中帶些粉色,晶瑩剔透。
托十二皇子的隨侍內侍幾個中的一個用斧頭砍下幾棵竹子,我問他名字,原是叫小全子,他會些技藝,用小刀做成兩個竹片盒子,清爽干凈。我謝了他,便墊上粉色的宣紙,置七顆“心”字為一盒,放了兩盒。一盒托著他送到落玉閣給十五公主,另一盒就留在心字閣,等哪日惋顏郡主從江寧回來,見到這一盒心字香,也算是我聊表的一些心意。
將篆刻剩余的香料碾成粉,放了一盒子。又尋來檀香木,用研缽搗碎,再用白瓷器皿蒸煮,熬出漿汁來,用濾紙濾凈,將檀木汁水和白荷細粉攪拌,放一日,再用模具刻出尖細尖細的楔形,晾干,又是一盒白荷檀香,便用白瓷盒裝好,我微微一笑,端著白瓷盒子,過竹林便向禪房去。
我剛出了竹林,便見著十二皇子的身影在禪房里影影綽綽。我正微笑著想上前去,卻聽竹林里小全子和邊上一個小內侍一邊出去,一邊小聲道:“也不知這是怎么回事兒,近來盡是賜婚的旨意,還都次次鬧出點事兒……你瞧堇蓉郡主……”
“……悳妃娘娘見著十皇子娶了嫡皇妃,說是十四皇子年紀也不小了,也該婚娶了,向清和帝求了兵部尚書家小姐……誰想,這十四皇子又是打死也不同意……聽說是內傷又發作了,喝進去什么湯藥都給吐了出來,這悳妃娘娘都成天抹淚吶……”
我不知為何,手一顫,原本端得好好的白瓷盒子就砸到鵝卵石地上,碎裂開來,里頭的白荷檀香也散落一地粉痕,真叫是“粉粉碎碎”。我慌忙俯下身子,去收拾,可手不知怎么就往那白瓷碎片上狠狠扎過去,紅色的血從指尖滲出來,我的心卻感覺不到疼痛……
“納蘭姑娘!”
我恍惚抬首,卻見長身玉立的十二皇子正皺眉看著我。
我扯出一個笑顏:“本是來給皇姑送檀香的,沒想到,只能改日了。”
后幾日因是手指受了傷,本是推了十二皇子的古琴課業的,十二皇子卻說,熟識下減字蘭花譜也是好的,讓我坐于一旁。
他纖長的手指狀似無意地挑過幾根琴絲:“……兵部尚書綰浚家的女兒昨兒個指給十三弟了……”
我抬首,只聽他道:“卻原來,十三弟早就鐘情綰尚書家的女兒了,向父皇陳了情,父皇這才將她指給了十三弟……只是十四弟,本就傷著,這和父皇一杠,傷又重了層……”
十二皇子看向我,溫淡的眸光閃了閃:“你,和十四弟……”
“沒有。”下意識地把手捏緊,那受傷的手指又沁出血來,“什么都沒有。”
“那就好。”十二皇子點頭,并未再追問,只道,“因是十四弟出生時,風雪初停,天降紅光,是謂禎祥,故而父皇對他自小格外寵愛。只是,前兒個十八弟出生時,竟也一摸一樣,宮里有些對悳妃娘娘和十四弟極為不利的謠言,說那紅云是……父皇本是心里有氣,被十四弟這一杠,只怕……”
我倒蹙眉頭,那朵紅云啊!沒想到,救了我,卻害了他……
他本是為了我,三番五次,頂撞皇太子,忤逆清和帝,這次抗旨不婚,更是犯上到了極點,而那紅云卻又恰在這時把他原本的禎祥都盡數除去,清和帝故去的寵愛成為泡影,而清和帝的忍耐也到了極限,此時,他的處境竟已極度危險!
可我已經徹底無能為力了,我對著清和帝求也求過,誓也發過,我還能做什么?
對著清冷的孤月跪下,磕頭默念佛經,一遍又一遍,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這一件!我只求菩薩保佑十四皇子,保佑他不要受到清和帝的猜忌和責罰,保佑他的傷快些好起來,讓所有的傷害和懲罰都由我一人來承擔,我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