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深夜,空氣中的水分仿佛被抽空,寒冷、干燥,睡在榻上的人全身上下的皮像是被緊繃一樣,燥得幾近龜裂。
季初凝于睡夢之中混沌,呼吸急促,似是叫人捂住了口鼻,無法吸入空氣。身子沉重,又好像是被誰壓制住了雙手雙腳,動彈不得。她的腦袋沉重得如同被人敲開,雙眼亦像是叫人用手捂住了,一片漆黑,睜也睜不開。
隨后,她竟能在這漆黑之中瞧清楚東西。只見一女人坐在她的床邊,雙足垂地,手里抱著個圓乎乎的東西,正在用另一只手撿里面的東西吃。
季初凝驚得心臟一跳,問:“你是誰?”
那女人轉頭看向她,煞白的臉上兩顆烏溜溜的眼睛,盯著她說:“你怎么不記得我了?”
“你是傅眉淑!”
這個女人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同意季初凝的說法。她也不說話,而是自顧自地又開始吃東西。季初凝看她手里抱著的似乎是個裝食物的容器,只是瞧不清,她用左手抓起容器里的食物往嘴里送。
季初凝終于忍不住問:“你是在吃什么?”
女人不說話,只是將手中的東西轉了過去,讓季初凝瞧見了,那圓乎乎的東西根本不是什么容器,而是一顆腦袋!是她季初凝的腦袋!
季初凝頓時覺得頭痛欲裂,仿若被錘子擊中,腦子里頭的東西一抽一抽生疼得可以,像是真的被人食去了大半的腦仁似的。壓抑著的恐懼慌亂終于一次性爆發,“啊”地長長一聲,尖叫了出去。
一聲劃破長夜寂靜地驚悚地尖叫,一下子驚醒了太延殿所有下人。
一時間,春濃、綠深拿著蠟燭燈盞地便跑了進來。杜染音也飛快地起身,趕了進來。
房間有了蠟燭燈光地照射,一下子變得亮堂,季初凝坐起了身子,大汗淋漓,一大顆一大顆的往綢被上滴。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
“主子!主子是不是做夢魘了!”
綠深和春濃趕忙蹲在了床邊,一個順著季初凝的背,一個拿帕子給季初凝擦汗。季初凝撫著自己的胸脯大口大口的喘氣,整個人還沒從剛才的噩夢中緩回神來。
這時,杜染音已經端著一碗湯水進來,將珍珠散撒了進去,坐到了床沿喂季初凝喝,道:“主子,趕緊先壓壓驚。”
喝過了珍珠散之后,季初凝的喘息聲方漸漸歇弱。定了定神,啟唇,顫言:“我方才……方才差點以為自己醒不過來了……”
杜染音問道:“主子是做了什么不好的夢了么?”
季初凝咳了兩聲,說:“適才,像是有個人壓住了本宮,叫本宮動彈不得,險些……”
春濃聽了季初凝這一說,驀然脊背一涼,整個人顫了顫,膽戰心驚地說:“這該不會是道士常說的……邪鬼壓身吧……”
春濃一說這話,引得季初凝一個戰栗,狠狠瞪了她一眼。杜染音亦同時斥道:“胡說什么!”
春濃自覺說錯話,一個勁兒地說:“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隨即,也不知是緊張了還是什么,忙說:“奴婢也不想亂講話的……是宮里頭都在傳,最近關雎殿一直鬧鬼,說是傅良娣冤魂不散,想找人陪葬!”
季初凝瞪大了雙眼,臉色蒼白似雪一般,雙手不斷地顫抖著,定定地望著說出這些話的春濃。
杜染音即刻罵道:“你再亂說話,當心送你去內務府領板子!”又忙安撫季初凝道:“主子千萬別多想,興許是近來事情太多,過于勞累了,才會夢魘罷了。”
季初凝愣是不說話,神情僵白,似一個沒有生氣的人,嚇得春濃跪在一旁不敢再說一句話。
“她想拉本宮陪葬……?”久久后,從她嘴里吐出了這句話,陡地,一聲鼻哼,從榻上起了身來,抓過了披風披在身上就往屋外走。
“主子,你要去哪兒?”綠深等人不明所以,拔腿連忙跟上。
季初凝沒有回答,只是吩咐道:“去把童彬和孟喜都給我叫來!”
侍女聽了,一個抓緊去叫了童彬和孟喜,倆太監一聽說主子急著叫喚,都急忙趕了過來。只見季初凝只披了件披風,氣洶洶地便往外走。
倆太監問侍女:“主子這是要上哪去啊?大晚上的!”
侍女擰著眉搖了搖頭,表示也不知曉,她們唯有一路跟著便是。
這太子妃的脾性向來難捉摸,對下人招呼起板子巴掌來是熟手生巧。下人們沒有一個是不怕她的,縱她有再刁鉆磨人的命令,也都是要盡自己的力去完成。
卻想不到,季初凝這一路風風火火地居然來了關雎殿,二話不說就是踹門而入。
只見殿內,除去那些名貴物品叫人搬走了,其余物品依舊擺放得整整齊齊,只是蒙上了一層灰。
陰風一陣陣吹來,跟著前來的侍女手不由得發抖,眼睛時不時一瞟上空,生怕會出現什么東西。院子里的枯井旁,有一片干涸了的血跡,是先前發現那名繡坊宮女的地方。
春濃很后悔就這么跟著季初凝過來,她總覺得身后涼颼颼的,好似真的有什么東西在跟著她似的。
春濃湊到季初凝身旁,小心翼翼地拉著她的袖子說:“主子,不如我們先回去,明天再來吧……”
季初凝狠瞪了她一眼,將她的手甩開,怒道:“你若沒那個膽子,明日就給我滾出東宮!”
春濃嚇得一愣,閉緊了唇不敢再言。
季初凝心底一把火,直接踹開了主屋的門,嘴里罵道:“賤女人,有本事你就給本宮出來!沒本事就別在這給我裝神弄鬼的!”
梳妝臺上的銅鏡灰塵密布,隱約看見的錯影叫季初凝一個晃神,以為瞧見了傅眉淑的影子。
季初凝一怒,上前去直接將那銅鏡掀倒了。銅鏡摔在地上,卡擦直接碎成了好幾片。
“你想要我的命?你就算投胎等下輩子也不可能!”季初凝憑空喊著:“你以為你變成鬼我就會怕你嗎!本宮今天就砸了你的關雎殿,看你化成厲鬼后能把本宮怎么樣!”
說罷,厲聲命令道:“童彬孟喜,給我把這關雎殿里的東西都給我砸了!”
童彬和孟喜倆人早已瑟瑟發抖,手心里都是汗。然太子妃之命又不可不從,唯有顫抖地答著:“是……奴才遵命……”
接著,便一邊遵著季初凝的命令,閉上眼睛動手砸里頭的東西,一邊心里念叨著:“良娣主子,您千萬莫要怪奴才,奴才也是身不由己啊!”
季初凝看著倆太監將室內僅存不多的東西砸得七零八落,卻并不覺得一點解氣。此時,她便瞧見了墻上一幅傅眉淑的自畫像,幽夜里,畫像里的人兒一雙妙目陰柔嫵媚,仿佛在與看畫之人遙遙對望。
望得久了,便覺此畫愈發詭異陰森。
季初凝一把便將那畫扯了下來,撕成了好幾片,最終揉在一起丟在了地上。她盯著那幅已經碎得不堪入目了的畫作,咬著牙說道:“本宮今天就是要讓你知道,不管做人做鬼,你都不可能斗得過本宮!”
杜染音并沒有跟著季初凝去關雎殿。太延殿總得有一兩個人守著,那群侍女和太監都紛紛跟著過去了,她便不能讓太延殿空著。
而后,杜染音便思考起了一件事情。在這幾天,季初凝的睡眠總是困難,身體亦時常不適。終究真的是勞累過度,還是說,當真是邪鬼纏身了?
杜染音待在季初凝的房間里,神神疑惑著這件事情,同時又在幫季初凝整理那床凌亂了的綢被子。
卻再掀開被子的那瞬間,忽地,一絲微而幾乎不可聞的異香飄來,叫杜染音聞到了。
杜染音一愣,將被子抓到了鼻子邊上聞了聞,果真,有一股難以言說的奇香!
杜染音發怔,想著,這被子是內務府安排的,應該也由尚功局所制,照理說,朝廷規定了,制作服飾綢背等物品,不得添加香料。而季初凝這床被子的香,分明不是來源于熨燙的熏香,而是打被子里傳出來的。
是有人要害季初凝。
杜染音即刻便想到了這一點。此絕非無意,而是人為。這被子的香料定然是后來有人私下添了下去。此香奇異,叫杜染音也摸不著個頭腦
但從季初凝近來身體愈發糟糕和精神每況愈下的情況來看,杜染音知道,這玩意兒定然不是什么好東西。
這會兒才想著這件事情,沒多時,季初凝便回來了。瞧她一臉煞氣,也沒想多說什么話,將披風扯下來丟到了一旁,躺回了榻上,沉聲道:“本宮累了!”
身后跟回來的兩個侍女都是一身的冷汗,面色蒼白,身子瑟縮著,神情驚恐。
杜染音見狀,也無多說什么。叫倆人伺候好太子妃,一人晚上便在這里守著。
出了屋子后,杜染音問童彬發生了什么事。童彬驚魂未定,擦著身上的汗,悄聲地跟杜染音說:“太子妃方才領著奴才們,去把關雎殿給砸了!”
杜染音聽著他們講這事,才意識到,季初凝身上還有一點變化,便是脾氣越來越暴躁了。那綢被里頭的香料,還真是害人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