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聲音高而響,帶著勃然的怒意,季初凝卻是打定了主意:“擾了母后的興致,臣妾罪該萬死。”
杜染音也覺得再這樣下去未免有欺人的嫌疑,便也用眼神示意皇后息怒,皇后緩和了一下情緒,便退讓道:“也罷,本來便是行樂的,這樣也沒有什么意思了。這樣吧,本宮出一句佛偈,若是染音答了出來,本宮仍如前所說,收染音為義女。若是太子妃說出來了,本宮便什么都不計較。”
不過是一句佛偈,也算不得是什么比試,季初凝也沒有理由再推辭了。
眾人見皇后是真的有了怒意,一個個也都謹言慎行,只附和著皇后所言。
“是,便依母后的意思。”
“是,僅憑娘娘吩咐。”
見大家都沒意見,皇后思忖了一會,便開口道:“一切眾生性清靜,從本無生無可滅。這下句是什么?”
今日這一出,說不掃季初凝的顏面是不可能的。季初凝熟讀佛經,要對上幾句佛偈對她不是什么難事。季初凝對上了,好歹能挽回些顏面。而今日皇后既有了收她做義女的心思,便是自己沒有先對上佛偈,也有別的辦法。故此皇后說完以后,杜染音并沒有急著搶答。
果然,皇后的話只聽到一半,季初凝便露出得色。皇后話音剛落,她便急急地接了上來。
“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之中無罪福。母后,臣妾說得對不對?”
季初凝得意地瞥了一眼杜染音,以為她是不知才不答。
“嗯。”皇后點點頭,也未有過多評價,“太子妃不愧是參過佛的人。”她偏頭看向一旁的染音,奇怪這個丫頭為何一直沒有動靜,便問:“染音覺得呢?”
“是,奴婢一聽皇后這句佛偈,便想起了一樁往事。”
“噢?你剛才未答,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奴婢想到從前有人給奴婢講過一個故事,說有個富商,富甲一方,卻仍不滿足。他花費許多錢財在各處開商鋪,可是后來,那些新開的商鋪統統都虧空了。他為此一蹶不振,氣得舊疾發作,很快便一命嗚呼。他的兒子接手了這富商的家業,卻將它們統統變賣,將錢財散發給窮人,自己云游四海去了。可見各人皆有各人的活法,業業紅塵,錢財利益,多少誘惑擺在我們的跟前,又有多少人能守得本心呢?”
“奴婢聽得這句佛偈,眾生本清凈,輪回在世,不過是換了一個又一個軀殼,靈魂卻是永生不滅。那些輪回里的罪業福報,到最后都要消失的干干凈凈。只是嘆息自己沒有佛的通透,仍要向那富商一樣,追逐著往后會消失得干干凈凈的虛名了。”
“只是奴婢又想,縱然往后會消失得干凈,那卻也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了,奴婢如今尚是紅塵中人,也只能守著良善之心,卻不能將那些利祿,統統視作身外的事。”
皇后聽她這一番話,不由發笑起來:“你說得不錯,誰能拋個干凈?便是那寺里青燈古佛的僧人也不能拋個干凈。本宮雖愛這句佛偈,卻恐怕這輩子都不能真正參透。你這丫頭看得通透,本宮該像你一樣。”
聽皇后這么說,杜染音心里一喜,也只能說:“娘娘哪里的話,娘娘才是最通透的那個人,染音叫娘娘見笑了。”
“好聰明的丫頭,難怪合娘娘的心思,雖不是先對上佛偈的,可這佛偈的意思,恐怕連我也沒沒有她知道的清楚啊。”鳳逝川贊嘆一聲,話里的意思,卻是杜染音更勝一籌了。
皇后點點頭,笑道:“是啊,讀得再多,若是不知道話里的意思,也是白讀,染音也對上了本宮的佛偈。太子妃的事情,是本宮執拗了,不過本宮既說了要收染音為義女,也是不能言而無信的。”
季初凝本為自己先對上佛偈沾沾自喜,到了后頭,心里確是翻江倒海地不是滋味起來。今天皇后是打定了主意要收杜染音為義女的,所以不管怎樣,她要夸獎的都是杜染音,自己只不過淪落成了一個陪襯么?
她心里再氣不過,卻也不能當作出來,只能狠狠憋在心里。
季初凝自認為自己今天沒有做錯任何事,卻看了一晚上皇后的臉色,好像自己才是個罪人似的,現在聽皇后這樣,一個沒有收住,便出了聲:“染音說得的確好,母后等了一晚上,可算能收染音做義女了。”
似乎只是個玩笑,卻盛了她滿腔的怒意。
可不是么,一出又一出,可算等到了?
皇后聽這話心里雖不舒服,也沒有理會季初凝,的確,如今她的心里是樂開了花。
“染音聽旨,本宮即日起收你為本宮的義女,位同公主,往后常伴本宮身側。”
“染音謝娘娘厚愛。”杜染音心里一喜,跪到皇后面前重重磕了一個頭。
“你叫本宮什么?如今可是本宮的義女了。”
“母……后……”雖有些不好意思,杜染音還是喊了出來。這個和娘親意思一樣的詞,稱呼的最是世上最高權勢的女人。她成為了皇后的義女,也等于是重新擁有了一個母親……
杜染音心里百感交集,不禁濕了眼眶。娘親已經是在夢里才會出現的人了,她也知道,面前這個人,不會是自己的母親。這一切都是為了利益,不是么?
眾妃嬪紛紛恭賀起皇后和杜染音來。
皇后遂了意,親自攙扶起杜染音:“傻丫頭,明日讓你父皇擬了旨,便名正言順了,只希望你以后,不要辜負我今日的苦心。”
“是。”杜染音笑著低下頭去,眸光還是忍不住地一暗。
到了現在,眾女眷可算是有些摸清皇后今天這一宴的意思了。
合著是拉著大家看她認女兒的?
大家看著杜染音議論紛紛,都好奇她是個怎樣三頭六臂的人物,竟然能得皇后這樣的器重。
宴會散了,一眾妃嬪擠到杜染音身邊,一來是恭賀,二來是拉攏巴結,畢竟皇后不好親近,這個小丫頭,看起來好收買得多。
皇后已經先行回了宮,她相信杜染音一個人應付得來,若是這樣的場面都收拾不了,又怎么會得她的器重?
太子妃神情黯淡,見無人與自己搭話,便默默回了東宮。她臨走時回看了一眼杜染音那里的熱鬧場景,只恨不得立刻千刀萬剮了杜染音。
送走那些妃嬪,杜染音回頭一看,鳳逝川還倚在一棵桃樹那里。
“干爹……你怎么還不走?”
雖這么一問,但杜染音也知道鳳逝川肯定會留下來,今天這事非同小可,必要拉著她說上一堆的。
“我可不得恭喜恭喜我這干女兒,原先不過是有個干爹,如今干娘都有了,只可惜我是不敢同皇后扯上什么關系。”
四周還有收拾的宮人,鳳逝川便開這樣肆無忌憚的玩笑,嚇得杜染音一把把他扯遠了。
“噓,你這膽子也太大了,被人聽到皇后不剝了你的皮。”
“可惜了。”鳳逝川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其實就算是皇后想剝我的皮,只怕也沒這么大的本事。”
杜染音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是是是,便是皇上也剝不了您的皮。”
鳳逝川伸手在杜染音的鼻尖上刮了一下:“怎么,你也敢公然議論皇上了,不怕被剝皮?”
“我這還不是跟您學壞了,干爹大人?”
“再叫幾聲干爹聽聽,明兒你成了公主,我可就不敢讓你叫我干爹了。”
“什么公主呀,您放心吧,不管怎么樣,您都是我干爹。”
“行,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鳳逝川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他比杜染音高出許多,此刻杜染音仰頭看著他,夜色之下,鳳逝川的臉比往常更柔和了幾分,他低頭看著杜染音,眸子里的柔光就一下子撞到杜染音的眼里了。
四目相對,似有電流滑過,杜染音心里一動,趕緊別開了視線:“對了,今天那抓鬮,你是想動手腳的吧?”
“我干女兒要飛黃騰達,這么好的機會我怎么能放過?那太監是我身邊的人,不管季初凝選什么,開出來的都不會是花苞。”
“為什么?”杜染音好奇。
“動點小手腳還不容易?你干爹是這么沒用的人么?只可惜她膽子也太小了,到這份上都不敢跟你比。”
杜染音想到季初凝今天窘迫的樣子,不尤有些過意不去。皇后對她的態度,似是夾著怒氣故意為之。叫一個太子妃與宮女比試,的確是丟分的事,想到今夜過后季初凝恐怕要成為東西幾宮的談資,不由深深同情起季初凝來。
“怎么,你還同情她?”看出杜染音的心思,鳳逝川伸手理了理杜染音亂了的鬢發,“咎由自取,她敢那樣為難你,就該想到要有今天。”
見杜染音不接話,鳳逝川便拉過她的手來看:“傷口好了么?今天跳舞,有沒有牽動傷口?”
杜染音搖了搖頭:“沒事,已經好了。”
盡管如此,鳳逝川還是親自看過了才放心。
夜色如水,少女的臉龐染了月色,越發的明媚動人。鳳逝川看晃了神,杜染音感受到他的目光,面上一紅,便將手抽出來跑開去。
“誒,你今天跳舞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