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昨日的事情折騰到了大半夜,周墨云在四季閣睡到了晌午方醒過來。他起身揉了揉眼睛,身旁的位置空落,料想季初凝昨夜沒在這里睡過。
也沒多大在意,起身想問人去哪了,現在什么時候。若時候不早了,便回宮去。若時候尚早,他也依舊是想回宮里去。
下了榻,他看著這個房間,開始在房間里踱步,四處看看房間內的東西。依他記憶,他所見過的女子房間——例如周云蘭的蘭秀宮,布置得香雅釵沒有個性,而季初凝,是在極力掩藏自己的個性。
不多時,季初凝一邊和杜染音說著話,一邊走了進來,身邊還跟著溫涼冰。
見到周墨云醒了,季初凝微笑道:“殿下,你醒了?”
周墨云嗅著這樣一股清冷的味道,再看著眼前這個對自己微笑的人,一瞬間,便覺得眼前這人的微笑冷到極點,竟是叫他甚覺危險至極。
她定然是將他當作了一塊踏腳石、一塊可以抵擋利劍的盾牌,亦可以作長矛攻擊他人。有這樣一個人當自己的太子妃,做自己的共枕人,這讓周墨云極致不舒服。他討厭極了被人擺布,之前的十八年是如此,之后也會是如此。
周墨云便對季初凝沒了什么好臉色,淡淡地“嗯”了一聲。
是時,杜染音已經捧來了漱口的清水,溫涼冰也急忙倒了洗臉的溫水過來。
太子漱了口,洗了臉,季初凝便又吩咐溫涼冰和杜染音:“涼冰,你去廚房里準備一些吃食,染音,你快去沏茶——要沏我今早拿給你的那罐。”
吩咐完兩個下人,季初凝對周墨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臣妾不知殿下何時會醒,因此未將膳食備好,還望殿下見諒。”隨即,道歉似地欠了欠身。
周墨云剛醒來,確乎是沒什么食欲,對季初凝說:“也罷了,不必準備膳食了,直接回宮去吧。”
季初凝斷然道:“那可不行,臣妾萬不能讓太子殿下空著胃回宮里頭去,這對身子也不好,殿下多少要吃一點才是!”
這是涉及到季初凝賢德的問題,季初凝一定會固執地要求他吃點膳食才回去。周墨云不愛與人爭執,卻又知曉眼前自己的這個妃子是個極難纏的人物。也罷,當作喝點茶、吃點墊肚子的點心。
周墨云找位置坐下,不多時,杜染音沏好了一壺茶送了上來,給周墨云倒好。周墨云喝過兩杯暖了肚子,余味留著清芬。
季初凝也邊喝著茶,邊找著話和周墨云說。也不說別的,也不說什么新鮮事兒,大抵問著一些:“殿下昨晚上還睡得好么?太師府里的菜可還合口味?”
周墨云也一一回答了她。但也只是她問著什么,他便答著什么。他個人則是不會再多找話聊。
沒一會兒,溫涼冰便端著三籠點心過來。一一擺放在了桌子上,道:“府里請來了個廣州廚子,這些都是他最拿手的廣州小吃。”
周墨云一看,桌子上的點心分別是蝦肉燒賣、紫菜水晶餃子、豉汁排骨,宮里的御廚時不時會做這些茶點,只是他基本未曾吃過。
周墨云只撿排骨吃,其余兩樣則是一概不碰。
季初凝起初未發覺什么,一會兒后,卻發現周墨云的筷子始終沒碰到蝦肉燒賣和紫菜餃,便問了問:“太子,這兩樣菜可是不合口味?”
周墨云頭也不抬一下地說:“我不吃海里的東西,你記住了。”
季初凝只覺此人著實難伺候,卻不得不銘記在心,面上赧然道:“是臣妾疏忽了,臣妾下回定會牢記。”
周墨云晃了晃茶杯,待茶涼了些,輕啜一口。繼而說道:“你的丈夫有什么習慣是你不知道的,你該去問童彬,而不是等我來說,這是你作為太子妃的職責。太子妃這個位置,你該享受的,盡管享受,該做好的,也必須要做好。”周墨云側目看了季初凝一眼,問:“明白了么?”
季初凝溫笑點頭,道:“臣妾明白了。”
表情一絲變化都沒有。周墨云從她的臉上觀察出了這一點。
果然,此人對這些事情從未上心過。她的心未免太高了,裝下的,皆是其他東西。
不管是什么樣的女子,縱然是想要上位,想要往上爬,但也必然會同時想要得到自己夫君的憐惜和寵愛。可眼前自己的這個妃子,沒有。周墨云此時明了,季初凝的心十分之大,她要的東西也很純粹。她不需要愛情與憐惜,她只需要反手遮天。
但,她究竟為何會有此野心?包括昨夜之事,她又為何會表現出明了的神色?周墨云不覺得此皆為她一人之計,似乎總覺得,在季初凝的身后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推助她前進。
正這么想著,周墨云的目光恰好停留在杜染音身上。這一不經意,驀地,竟是一震!
只見此時,杜染音抬頭望了一下子周墨云,問道:“壺里可是無茶了?奴婢再添些水下去。”說罷,便去拿燒好的熱水。
片刻后,周墨云那揚起的思緒,又漸漸落下。想必,是自己多疑了吧……
吃過了茶點,太監孟喜來說,快要到申時了,需快些回宮。周墨云便讓他吩咐下去,說即刻就要啟行,讓那些隨侍的宮人都候好了。
季尚賢和竇夫人都忙來送行。沿路上,周墨云只見府中上下的人神色都不對勁。一路上基本是一個下人也未見著,好容易見著了一個,卻是抬頭見了季初凝一眼,就露出了驚恐的神色,低著頭迅疾地走了。
周墨云剛好瞧到,竇夫人也是一臉憔悴模樣,眼珠子布著血絲,神情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他眉頭微蹙,好奇地問道:“這府里,可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竇夫人先是瞧了季初凝一眼,隨后為太子解答道:“是這樣的,昨夜小女一事,已查明了是受蔽府上的下人小粥唆使。太子妃凌晨時已下令將那名下人施以懲處,并且親自監刑,也算是給予府上那些居心不良的下人一個警告。太子妃如此嚴明律己,大公無私,實乃典范。”
竇夫人看似在夸著季初凝,實際上卻是將季初凝如斯兇殘無血性的一面都暗示給了太子聽。
周墨云瞟了一眼季初凝,問:“她被行刑了?”
季初凝一時也不知竇夫人是故意的,只覺著竇夫人實在嘴欠!但既已說到如此地步,她也唯有低頭對太子說:“臣妾擅自做主,還望太子恕罪。”
周墨云默了半瞬,復又問:“何刑?”
季初凝一絲不茍地回答道:“下等之人唆使府門千金引誘太子,罪同狐媚,按后宮理法,該當施以人彘之刑。”
人彘!周墨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時竟凝語,無話可一言。
竇夫人說,這是季初凝下的令,且還由季初凝親自監刑!她季初凝,年紀不過十五芳華爾爾,第一次懲處罪人,竟便是人彘!
就在半個時辰前,季初凝還一副溫賢體貼之態地請他用膳,與他閑話家常,好似無什么事情發生過一樣。可這個人,在做著那些事、說著那些話的時候,明明是才目睹一個人被肢解后不久。
周墨云回想起方才季初凝巧笑嫣然地品嘗著茶點的場景,又想象著她昨日觀刑的場景。她怎么可以一點觸動也沒有,就像是隨手掀倒了一杯茶、隨腳踩死了一只螞蟻,壓根就不放在心上!
不想在這時,竇夫人又說道:“太子妃英明,為了殺雞儆猴,還將尸首置于府中示眾。太子可否要親自——”
“竇夫人,”季初凝打斷了竇夫人那多管閑事的過頭話語,回道“太子乃金貴之軀,怎能見那種東西,還望你說話,小心點。”后面那三個字季初凝加重的語調,竇夫人聽得一顫,頓時不再言語。
周墨云的雙眼一下子如寒谷碎冰,冷得侵入肌膚骨頭,心里與季初凝拉開了千萬丈距離,沉聲道:“回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