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杜染音有些驚訝地看著白月僧飄然卻沉重的背影離去,一時間心情有些複雜。白月僧已不爲北歷皇宮做事,沒有必要在這方面隱瞞他。
原來當初白月僧亦出手助過鳳逝川,只是此事除她與白月僧外,估計無人知道。
去了一人,又來了一人。
看見鳳雛淵獨身一人,著平日的明黃龍袍來到鳳逝川療養的宮外,杜染音欲言又止。鳳雛淵眉頭緊鎖,神色帶著一些沉重,還有一些無奈。這對於強勢、冷酷霸道的他來說非常罕見。只是,現在的情勢確實不得不讓鳳雛淵
“皇上,那位大人的身子已經穩定下來了,不多時就可以和您對談。”太醫杜辰走出來,對鳳雛淵道。鳳雛淵眉頭微鬆,隨後卻又鎖起了眉頭,若有所思地望著宮中。
“他不會聽的。”杜染音看出了鳳雛淵在想什麼。
鳳雛淵一愣,轉頭看向杜染音,神色有些複雜,道:“你似乎總能看出朕在想什麼。”
“畫夜呢?”杜染音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附近可有不少鳳逝川的親信在,她生怕那個男人在現在這種時間誤會,便向四周看了看,問道。
“她去喂鳥了。朕沒有跟她說這些事情。”鳳雛淵看著別開話頭的杜染音,“染音,這次,你可以幫助朕嗎?”
杜染音想起剛纔白月僧說的話,有些沉默,於情於理,她大約都該推鳳雛淵一把,但現在的杜染音,還不能做到無視鳳逝川的心情,幫助鳳雛淵。
見杜染音不答覆,鳳雛淵漆黑的眼裡閃過一抹失望,只道:“染音,你隨朕進去見逝川吧。”知道真相之後,鳳雛淵稱呼鳳逝川的方式無意間也變了。
杜染音點了點頭,和鳳雛淵一同走了進去。宮裡,鳳逝川已經醒了,他靠在碧玉牀的翠欄上,修長的身子上覆著柔滑的錦被,烏黑的長髮散落在,有些慵懶、委頓的模樣,反而更讓他添增了幾分弱勢的秀致。
只是,任誰看到鳳逝川的那雙眼睛,都會心驚。鳳逝川那雙細長美麗的鳳眸裡毫無神韻,彷彿藏著深不見底的陰沉與黑暗,那份黑暗宛若無窮無盡,讓人感到自己彷彿要被吞噬一般,帶著分明的壓抑的絕望和悲傷色彩。
“逝川……”杜染音開口,啞然,即使是熟悉鳳逝川的她,這一刻都感到自己與鳳逝川之間,彷彿隔了無邊海洋一般遙遠……
“我在。”鳳逝川的薄脣微動,兩個字已經吐了出來,眼睛卻沒有看杜染音,而是看向她旁邊,默不作聲的鳳雛淵。
一絲譏嘲的笑意,從鳳逝川嘴角浮現出來:“北歷的皇帝陛下,竟來親自看敵國的逝川,還將逝川的命救了回來,真是不勝榮幸。”
“先帝曾經說過,若他離去,希望朕和你能夠好好彼此相待。”鳳雛淵突然眼望虛空,聲音靜靜道,“只是後來發生的諸般事情,讓朕與你,最終走上了一條相互仇恨之路。”他重新看向鳳逝川,“逝川,現在回頭還不晚。朕期許與你重建北歷,只要你肯歸來,到朕的身邊,朕會立即爲你封王,將你承諾爲朕的親兄弟。”
鳳雛淵的這般承諾,在眼下情境已是非常不易,杜染音冷眼旁觀,知道他光是做出這等承諾,就要承擔多大的壓力。鳳逝川不是一個無名無分的小輩,更是敵國的大宦官、元帥,鳳雛淵想要讓他重回本國當王,承諾封予正式的地位,勢必要觸碰諸多人的利益位置。
鳳逝川只是一曬,不再拿出作僞語調,卻揚起眉毛,盯著鳳雛淵微笑道:“鳳雛淵,別拿出那副惺惺作態的樣子,試圖施捨本王任何東西。本王乃西鳳堂堂大宦官,不是你北歷的子民,更無意讓他人處於我之上。”他微微一頓,“不過退一步講,鳳雛淵,你要讓我回來,這件事不是完全不能說。不過……我還要更多的誠意。”
鳳雛淵皺眉:“你想要什麼?只要朕能給的,都會給你。”
鳳逝川冷淡又妖嬈地一笑,道:“北歷皇帝,你好好想想,對於一個敵國的大將領、大宦官來說,北歷還有什麼位置,是他更想要到甚至能夠拋棄那一切的。”他頗有深意地凝視鳳雛淵,“不要跟我談那莫須有的兄弟感情,從十幾年前起,到剛纔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經結束了。”
空氣中一陣冰冷的沉默,鳳雛淵穿著明黃龍袍的身影一陣停滯,兩人的沉默,幾乎讓杜染音以爲時間已經靜止。
鳳雛淵凝視著鳳逝川,緩緩道:“你想要朕的位置?”
幸好周圍無其他人,否則一般北歷人聽見這話,早已被這無比荒誕的情景,驚地跳了起來。西鳳的大元帥,竟然和北歷的皇帝同處一室,要求北歷皇上將他的位置傳給他,若這是一般情況,鳳逝川定然早已被亂刀砍死。
鳳逝川脣角上揚,淡然道:“我可什麼也沒說。”然而他那眼神的犀利冷漠,透露出鳳雛淵的推測,很可能是真的。
“當真?”鳳雛淵若有所思地看著鳳逝川,從表面看不出他現在什麼心情。“鳳逝川,若朕答應你將皇位給你,你大約也不會來北歷罷。”
鳳逝川淡淡笑了笑,道:“既然你知道,那便好說了。”鳳逝川言語中的拒絕與嘲弄,無需強調,也清晰地漂浮在了這兄弟相對的場景裡。他緩緩擡頭,再次看向鳳雛淵,眼裡有掩飾不住的冷漠與陰狠,“鳳雛淵,你不用想著以北歷的高位我,轉移話題。我已是西鳳的主權擁有者,對那種東西沒興趣。我現在感興趣的只有一件事——”
“太后什麼時候死?”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過後,鳳雛淵道:“鳳逝川,朕母后的所作所爲,朕均已得知。然而,她畢竟是朕的母后,朕……”
“那麼我的母妃,就不是我的母妃?我的母妃,不也是你的母妃?”鳳逝川譏嘲地看著鳳雛淵,眼裡有輕蔑,聲音卻溫柔無比,彷彿一條反擊的毒蛇,一口毒牙咬在對方手上,對方卻只能默默忍耐,“鳳雛淵,想要回護你的母后,便同我決裂。這件事如此簡單,不必再在那裡惺惺作態了。”
鳳雛淵沒有計較鳳逝川說的話,而是道:“朕知道朕的母后所作所爲,不但分離了你我兄弟之情,更是殺死了你的母妃,同時也深深欺騙了朕。此行此舉,無可置疑。只是,她依然是朕的母后,朕……不能不留她一條性命。”
鳳雛淵擡起頭來,頭一次,那雙冷厲的眼裡帶了些懇求,望著鳳逝川道:“逝川,只要我的母后不死,怎麼處置她,隨你意願。朕便以曾經爲兄長的身份,向你求情。”
鳳逝川揚起脣角,眼裡卻沒有笑意,微微張開薄脣,似乎要說什麼。杜染音看出他會說的話,悄悄走到鳳逝川旁邊,輕輕握住他的手,委婉地說:“雛淵,你可以先出去一下嗎?”
鳳雛淵看著杜染音,安靜了一下,便點了點頭,看著鳳逝川道:“逝川,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好不容易一切誤會已經,朕……”他微微一沉,彷彿在思考什麼,接著沒有抑制住自己的聲音,平時冷酷而霸道的聲音,似乎多了幾分深沉的傷感。
“渴望與胞弟回到小時候。”
一瞬間,馬上就要說出殘酷話語的鳳逝川桃花眼微動,一頓,抓住這個時間,鳳雛淵已經走出了宮裡。
“染音,太后,非死不可。”
鳳逝川看著鳳雛淵的明黃龍袍出去,只深吸一口氣,低聲說,聲音平淡,“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爲了那個男人,對我求情。”
“我不想那樣做。”杜染音知道現在鳳逝川什麼也聽不進去,便轉頭向旁邊侍女說,“把粥呈上來,我要給這位大人喂粥。”她感覺鳳逝川的手非常冰冷,便輕輕握住他的手,“逝川,起碼還有我在你的身邊。平復一下心情,別再傷著自己了。”
鳳逝川看著杜染音,半晌,緊促的呼吸漸漸平落下來。空氣彷彿從憎惡的,化爲黯然的冰冷,沉沉地沉在他的胸腔裡。他微微擡眼,微帶磁性的聲音滲透著苦笑。每說一句話,他那低啞的聲音就彷彿會頓上一頓,讓杜染音的心裡整個都疼了起來。
“染音,我一直以爲我母妃死了。今才知道……可是……”鳳逝川閉眼,但那一幕,仍然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憤恨之下,鳳逝川握緊了自己的拳頭,“我無法忘記。縱然我知若太后死了,我和鳳雛淵之間便再無迴轉之機,然而……”
“這畢竟不是鳳雛淵的錯。”杜染音只是輕輕地說。
“你爲他說話?呵,是啊,這又怎會是他的錯。”鳳逝川看向杜染音,滿眼譏然,咳嗽了兩下,蒼白豔麗的臉龐上閃過一抹。“若我和他立場倒置,我也不會恨他。但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