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間的氣氛瞬間變得尷尬起來。杜染音暗責自己的同時,也不由得多了一分心思——顧可卿雖然是那種不拘小節,肚子里藏不住話的人,但她畢竟做了這么久的將軍,也不是一點利害關系都不懂的。
既然如此,為何她會如此關心儲君立廢之事?
杜染音想了想,臉上露出幾分笑意,又呷了一口茶,這才慢慢道:“大將軍駐守邊關,又關心朝中大事,自然是好的;但有些東西,說到底我們還是外人,無論如何都碰不得的。今我之間說這么一句也就罷了,日后在旁人面前,可切記不要輕易提起。”
顧可卿到底是個聰明人,杜染音此話一出,她自然明白這其中的牽涉,可她到底心里有所記掛,一時之間眼里沒了神采,連臉上的笑容都顯出了幾分僵硬。
杜染音看在眼里,心里的揣測更多,正猶豫著要不要試探著問清楚顧可卿的顧忌,就見周墨離大步走了進來,一見顧可卿就露出了微笑:“可卿,你總算回來了!”
“呵呵,我回來又如何?你看起來倒是一點也不想我的樣子。”顧可卿見周墨離進來,也笑著站起身,竟是連禮也不行一個。而周墨離似乎也毫不在意顧可卿的失禮,看樣子兩人早已習慣了這般相處。
“哪里,我可是日日夜夜記掛著你的安危。”周墨離哈哈大笑起來。
顧可卿笑完,嘆了口氣,接著又將稱許的目光投向杜染音:“不過,你宮里何時多了這么一個能言善辯的人物?我居然一點兒也不知道。”
“呵呵,是么?”周墨離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杜染音身上一瞬,又立刻轉回到顧可卿身上,叉開話題問道:“你去見我父皇了?”
“沒錯。”一說到皇上,顧可卿立刻微微蹙起了眉,語氣也不復之前的輕松,而是變得格外嚴肅起來:“墨離,我問你,你為何不隨我回去做武將?”
一說起此事,周墨離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他盯著顧可卿,一字一句問道:“可卿,你可是與我父皇說了什么?”
“我說什么不用你管。”顧可卿不知為何有幾分煩躁,語氣里竟帶上了一絲質問的味道:“周墨離,你明明和我一樣,是天生的武才,為何要拘于這一方朝堂,整日做那勾心斗角之事?難道權勢對你而言就如此重要嗎?”
“勾心斗角?”周墨離聞言,冷笑一聲:“若我說,權勢于我而言,就是如此重要呢?”
“你!”顧可卿臉上的表情越發急躁起來:“沒想到,你竟然是這種人!”
周墨離的目光越來越冷,語氣也變得森然起來:“顧大將軍,你為我西鳳王朝立下無數戰功,滿朝文武無不敬重你;你我又是多年好友,如今你不遠萬里,風塵仆仆地回來,我自然是歡迎的——”
說到這里,周墨離一頓,繼而話鋒一轉,冷冽道:“可若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干涉我的事情,可就休怪本太子翻臉不認人了。”
周墨離在“本太子”三個字上刻意加重了語氣,仿佛是在刻意提醒顧可卿,如今他的身份已經變了。
可顧可卿似乎沒能參透周墨離話語中的警告之意,聽了這句話后冷冷地笑了起來:“呵呵,周墨離,看來你也不過如此心胸,真是不知好歹!”
“我如此心胸?”周墨離突然笑了起來,笑容里滿是嘲諷的意味:“是我不知好歹,可顧大將軍,你敢摸著自己的良心說,你千里迢迢地回來,僅僅是為了勸我回去做武將,而不是別有二心?”
周墨離的“別有二心”四個字一字一頓,咬得格外用力,而顧可卿聽了這句話之后,臉色竟然剎那間慘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的手緊緊捏住了衣袍的下擺,似乎在極力忍耐什么。
自兩人開始寒暄起,杜染音就退立到一邊,打定了一句話也不說的主意,好聽聽看這兩人的談話是否能透露什么有用的信息。
可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兩人之間就鬧到如此僵硬的地步,卻是杜染音萬萬沒有想到的。但事情既然已經如此,她再不出面調解一番,就有些不合情理了。
想到這里,杜染音上前一步,沖周墨離行了一禮,接著笑道:“太子殿下息怒,顧大將軍只是心情急迫了些,并沒有冒犯您的意思;如今顧大將軍剛剛回來,還是先去休息一下為好。”
這一番話,卻是提醒兩個人,都該適可而止了。畢竟這里不是什么爭吵的好地方,隔墻有耳,若被有心人聽了去,只怕又要借機弄出什么幺蛾子來。
周墨離自然也明白這其中的關竅,先前他被顧可卿逼得狠了,說話也有幾分沖動,如今冷靜下來也有些后悔,既然杜染音開了口,他也樂得順著臺階下去,便揮了揮手道:“好了,杜染音,你送可卿走吧。”
杜染音復又行了一禮,這才走到顧可卿身邊,低聲道:“顧大將軍,我們走吧。”
顧可卿呆呆的,似乎還沒有從剛剛的打擊中回過神來,杜染音無奈,上去牽著她的手,好不容易才把對方帶出了太子的宮殿。
“顧大將軍,還是好好回去休息一番吧。”杜染音見顧可卿這副黯然失色的模樣,心中也有些不忍,輕聲安慰道。
顧可卿還沒反應過來,誰知就在這時,一個戲謔的聲音突然響起:“呵,這位莫不成就是我西鳳赫赫有名的女將軍?”
杜染音心里一咯噔,猛一回頭,果然入眼便是鳳逝川那張妖孽的臉。見杜染音回頭,鳳逝川臉上的笑容一頓,接著飛快地比了一個手勢。
杜染音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西番蓮沉香玉牌已經到手,讓她安心。
而顧可卿對兩人之間隱秘的交流卻是一無所知,此刻她似乎也從方才的爭吵中回過神來,見到鳳逝川之后不由得冷笑出聲:“呵呵,想必這位就是我西鳳赫赫有名的大宦官,鳳逝川了吧?”
杜染音一聽顧可卿這夾槍帶棒的譏諷語氣,頓時暗叫不妙。她能夠猜到顧可卿對上鳳逝川必然又是一番唇槍舌戰,可沒想到顧可卿居然真的如此沒有顧忌。
果然,鳳逝川的一雙眼睛已經危險地瞇了起來,勾了勾嘴角道:“想不到竟然能讓大將軍如此掛心!”
“自古奸佞當道,都沒有幾個好下場,更別說是區區一個宦官了。”顧可卿句句絲毫情面不留,聽得杜染音驚出一身冷汗,甚至想著要不要沖上去捂住這姑娘的嘴。
別人可能不知道,她卻是最了解的——但凡得罪了那個小心眼的家伙都沒有什么好下場。顧可卿雖然心直口快,骨子里卻是個硬氣的女子,難得兩人能互相賞識,她可不想對方就這么不明不白折在鳳逝川手里。
“是么?那就請顧大將軍擦亮眼睛,看看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吧!”鳳逝川也絲毫不讓,眼里的挑釁意味越發濃烈——若不是礙著這女人是顧家后人,皇帝還用得上她,再加上小丫頭也在場,恐怕他早就送對方上路了。
“呵,那不如就走著瞧!”顧可卿轉過身,接著一把拉住杜染音:“染音,我們走!”
杜染音正打算送走顧可卿之后,找個機會與鳳逝川研究一下西番蓮沉香玉牌的事,誰知卻被顧可卿一把扯走,只聽得對方嚷道:“今日本將軍心情不好,染音,你來陪本將軍出去游玩!”
鳳逝川也正打算與杜染音好好商議一下日后該如何打算,誰知半路殺出個顧可卿,居然把杜染音給帶走了,偏偏他還不能動手,只得命人跟著這兩個小祖宗。
杜染音一臉無奈,顧可卿身為大將軍,出入皇城無人敢攔,不多久,兩人就已經站在了皇城外面繁華的街道上。
“染音,你喜歡什么?本將軍買給你。”顧可卿一揮手,一副財大氣粗,整個皇城都能買下來似的模樣。
杜染音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她倒是想著回宮去,可惜顧可卿來了興致,今天估計只有到了晚上,才能想方設法把這位將軍勸回去了。
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杜染音便隨著顧可卿逛了起來。
“染音,你看這個怎么樣?”顧可卿瞧見了一個有趣的東西,便興高采烈地跑過去看,誰知一伸手去撲了個空:“哎,染音?染音!”
杜染音聽得顧可卿在遠遠地叫她,想要趕到對方身邊卻是有心無力——今日她倆恰好趕上了市集,人山人海,兩人出來又沒有帶幾個隨從,一不留心便被擠散了。
杜染音到底是個嬌弱的女子,久居深宮,很少有機會見到這么多人,結果居然隨著人流,被擠到了一條昏暗的小巷子里。
她扶著墻,剛剛有機會喘口氣,正準備去找顧可卿,就聽得耳邊傳來一聲口哨:
“喲,這是哪家的小娘子走散了,要不要哥哥們送你回去呀?”
這聲音猥瑣不堪,杜染音蹙眉,果然見幾個地痞圍了過來,色瞇瞇地打量著她。
“你們想做什么?”杜染音冷冷地盯著這幾個人,心中卻開始有幾分慌亂——她那點三腳貓的功夫只能用來唬唬人,對上這幾個地痞,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逃走?
杜染音攥緊了衣角,正盤算著該如何逃離如今的處境,而那幾個地痞卻已經奸笑著圍了過來。杜染音咬著牙,正準備先發制人,頭頂上卻傳來顧可卿冷然的聲音:“你們這些雜碎看來是閑得很啊,既然如此,不如讓本將軍來陪你們玩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