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初琳的性子,竇姨娘自然是最清楚的。她從前受寵,眼高于頂,自是得罪了不少人,這番跌落谷底,怎能不人人都來踏上一腳?
奈何季太師雖有幾分地位手段,但冷宮畢竟是內宮,他們也探聽不到太多消息,有時送些棉被吃食,也不知有沒有全到季初琳的手里。
竇姨娘心里又急又氣,但畢竟她是季初琳的母親,怎會不心疼自己的孩子。聽鳳逝川這樣說,心知季初琳處境凄涼,忍不住垂下淚來。
“大人,賤妾第一個不信初琳會刺殺皇上,此事定有誤會,這傻孩子,必是被有心人算計了。賤妾不求大人能救初琳,只求看在她是被您帶進宮的份上,好歹照拂一些。”
竇姨娘聲淚俱下,聞者傷心,季尚賢也難免有幾分郁悶。
“我看玄妃娘娘不僅受饑寒之苦,也很思念親人。她在冷宮寂寞,兩位若是有機會,便疏通疏通,進去與她說說話就是。”
竇姨娘聽鳳逝川這么說,不由眼前一亮。
她有這心思許久,奈何沒有門路,季尚賢怕惹出事端,也不肯讓她進宮。然而竇姨娘思女心切,見鳳逝川在此,深覺是個機會,連忙跪倒在地。
“請大人帶賤妾進宮看看初琳吧。”
竇姨娘膝行到鳳逝川身邊哭道。
季太師見她這番舉動,覺得大為丟臉,怒斥道:“你這是在做什么,成何體統?”
鳳逝川伸手將竇姨娘攙扶而起:“姨娘不必如此。”
竇姨娘對季太師的發怒很有不滿:“你平日里阻攔我去看琳兒,今日鳳大人在這里,我求他一求又有何妨?”
“無知婦人!”
季太師氣得手直哆嗦,向鳳逝川賠禮:“大人不必理會她。”
“無妨無妨。”
鳳逝川微微一笑,竇姨娘此舉正得他心。
“既然姨娘思念玄妃,本座帶她入宮,也是舉手之勞。”
“真的?”竇姨娘大喜過望,連連拜伏,“謝大人,大人是賤妾的恩人。”
如今竇姨娘掌管家務,已與主母無異,卻在鳳逝川面前動不動就下跪磕頭。季太師冷哼一聲,心里頓覺失望,想她也不過是從姨娘爬上來的,改不了骨子里的卑賤,沒有一家主母的大氣,連連搖頭。
竇姨娘正為自己可以進宮而欣喜,哪里管得到季太師的表情變化。她正恨季太師只顧自己,怕季初琳的事牽扯到他,急急的撇個干凈,連進宮看女兒也不敢,冷血無情。何況,他已有了一個做太子妃的女兒,季初琳如何,也未必有多關心了。
竇姨娘和鳳逝川約定次日早晨與他一齊進宮,激動得徹夜難眠,草草收拾了一番,便在側門等候。
鳳逝川的馬車果然如約而至,載上了竇姨娘向宮門而去。行至半途,竇姨娘被請上了另一輛馬車。
此輛馬車富麗堂皇,車身極大,車內熏著蘇合香,淡淡的暖香沁人。柔軟的天鵝絨毯鋪遍車廂,懸掛的車幔是極厚重的絲絨刺繡錦簾,擋御了愈發冷的寒風。
竇姨娘的手里被塞了一個手爐,一下子覺得溫暖如春。鳳逝川雙目緊閡,神色清冷,竇姨娘偷覷幾眼,也不敢開口。
“姨娘有什么想問的,但說無妨。”
似乎看穿了竇姨娘的心思,鳳逝川淡淡開口。
“大人真是高智。”
竇姨娘掙扎一番,還是試探著開了口。
“不知那冷宮守衛如何,要多少銀子盤點?”
素知宮里辦事麻煩,冷宮更是吃人的地方。上次不過是塞些吃食,花費都不少,何況是進去見人呢。
鳳逝川未睜眼,神色如常。
“放心,本座都打點好了。”
竇姨娘一喜:“多謝大人了!”
這花費定然不小,竇姨娘尋思著該怎么還這份人情,又疑心他怎的這般幫忙。
過了一會,猶猶豫豫地,竇姨娘又問道:“不知賤妾會不會被門衛阻攔,不肯放進宮呢?宮中人多眼雜,若是見到賤妾,不知可會有什么風言風語。”
“母親探望女兒天經地義,姨娘何必這么緊張,有本座在,自然無妨。”
這幾句話,說得竇姨娘感動不已,忍不住又拿帕子拭淚。
“大人的恩情,賤妾必定銘記在心,不敢忘懷!”
“姨娘言重了,是本座將玄妃送進宮中,她今日如此,本座也有責任。”
“不不不!”
竇姨娘驚得擺手。
“與大人無尤。卻不知皇上如今身邊還有沒有寵妃,初琳她還能不能翻身呢。”
竇姨娘一邊問,一邊觀察著鳳逝川的臉色。鳳逝川本事通天,既然這么幫她,那說不準也可以幫一幫季初琳。
竇姨娘心懷期待,她覺得自己女兒被人陷害,一旦冤屈洗除,不就能復昔日恩寵?
“皇上貪戀美色,玄妃娘娘貌比天仙,想得寵愛自然不難。只要有寵,旁的又有什么重要?”
寥寥幾語,卻給了竇姨娘無限希望。
“這么說,初琳還有機會復位么?”
鳳逝川噙出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
“未必不能,自然還要看她的造化,也要看看姨娘的手段。”
“我?”
竇姨娘驚疑不定,握緊手中的手爐,開始咀嚼起鳳逝川的話來。
車又行駛片刻終于停了下來,竇姨娘一掀簾子,竟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候在宮門。
“姨娘隨她去吧,出宮時自有人接。”
竇姨娘想到馬上就可以見到季初琳,迫不及待地謝過鳳逝川,便下車隨溫涼冰而去。
東拐西繞,所到之處卻繁華起來,并不是想象中的凄涼景象,竇姨娘疑道:“我們這是去哪里?”
“姨娘,奴婢得了吩咐,先帶姨娘去見一個人。”
竇姨娘原先以為是去見季初凝,然而這路也不是去東宮的方向,只得默默跟著,心下揣測起來。
又拐過幾個彎,面前忽然露出一處宮室,門匾上書“云落軒”。
“這是哪位主子的居處?”
竇姨娘雖聽說過杜染音被封為皇后義女,倒不知道她被賜居在此,心下狐疑。
“您進去就知道了。”
溫涼冰帶她進去,主屋里頭坐著一個人,一身杏色撒花織錦雪緞綾衫子配湖水綠軟緞散裙,頭上挽成一個半髻,珠翠玲瓏,容色姣美,正是杜染音。
竇姨娘一驚,心知她如今身份,只得喚了一聲:“染音……姑娘。”
“姨娘請坐吧。”
杜染音也不起身相迎,叫竇姨娘心有不快,但她掛念季初琳,也就忍下了。
“姨娘竟到了求鳳大人進宮的地步,老爺不曾責備姨娘?”
杜染音發出一聲輕蔑似的輕笑,竇姨娘臉一下子拉了下來。
昨晚鳳逝川走后,季尚賢將她好一番斥責,她心里本就憋屈得很,誰知現在又被杜染音提及。
“姨娘只知女兒,不顧老爺,真真是沒有一點主母風范,難怪老爺不肯將您扶正呢。”
杜染音佯作惋惜般的嘆了口氣。
“現下四小姐被打入了冷宮,她犯的是死罪,入冷宮已是網開一面,也不知能熬到什么時候呢。”
“說句多嘴的,四小姐得寵的時候不知道籠絡人心,如今墻倒眾人推,聽說每日的吃食都是膳房里的剩菜剩飯,臟污酸餿,也是難為她了。”
杜染音說得興起,竇姨娘咬碎滿口銀牙,想到她如今是皇后身邊的紅人,不同往昔,還是硬生生忍了下來,只是語氣也是生硬得很。
“她自不如你心思玲瓏,懂得隱忍。”
“其實要我說,她這般受欺,不也是因著姨娘么。若是姨娘是季府的主母,便是真關在冷宮里,又哪有這么難熬。我是命賤慣了的,怎樣也忍得了,這宮里頭,沒有出身,只能撞個頭破血流,才有出路。”
這又刺中了竇姨娘的隱痛,她眉頭忍不住皺起,再不想在杜染音這里耽擱,尋了個由頭就出了云落軒。
剛出大門,她就狠狠了跺了跺腳,罵道:“沒良心的賤胚子,不過威風了幾日,就不知東南西北了。想你是忘了從前跪在我們面前乞饒,低眉順眼的奴才樣子!”
一番唾罵,竇姨娘還是加緊趕到了冷宮去,卻不想仍是被攔在了外頭。
“怎么,鳳大人沒有吩咐你們么?”
竇姨娘被一個侍衛推搡,急怒下還是抬出了鳳逝川。
“什么鳳大人?”
侍衛冷看了竇姨娘一眼,拿出佩劍蠻橫道:“不管你是誰,快走,此處不肯人探望。”
“可是鳳大人明明……”
竇姨娘又撲上去,卻被一推之下摔到了地上。
溫涼冰見狀忙上前詢問,卻被告知一盞茶的工夫之前,冷宮里已換過一趟班。
“恐是鳳大人打點了前頭的那幾個侍衛,我們來晚了,他們已走了。這幾個新換上的,大人那里沒有打過招呼。”
竇姨娘害怕今日見不到季初琳,眼淚又往下掉,坐在地上唉聲嘆氣。
“早知剛剛就不該去云落軒,白白受她的氣,還耽擱了這里。這下可怎么好,你快去尋一尋鳳大人,看看有沒有什么法子。”
溫涼冰將竇姨娘攙扶起來,便讓她等在這里,獨自去找鳳逝川。
去了半個時辰,竇姨娘等得望眼欲穿,好不容易見溫涼冰回來了,興沖沖地奔上去。
“如何?”
溫涼冰搖了搖頭,嘆了一道:“鳳大人在與皇上商討公務,奴婢怎么敢打擾,聽說不到天黑是不會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