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廢宮的玉，杜染音和洛妃已經洗漱完畢，同床而眠。洛妃呼吸輕淺，卻聽得出未睡著覺，杜染音很久沒和其他女子同床，這時也有些睡不著。而且，杜染音隱隱感覺空氣中有什么不對，卻說不出為什么不對，這種直覺讓她在輾轉復側，有些難眠。

“你知道為什么鳳逝川會記恨鳳雛淵么？”

一片寂靜，洛妃突然開口，聲音淡然清澈，口中訴說的，卻是久遠的秘密。由于在這廢宮居久了，洛妃的心里，早已沒什么門第之見，對于那兩個至高無上男子的稱呼，也直呼其名。

杜染音吃了一驚，心知洛妃終于要和自己說那些塵封的秘密了，雖然有些意外，但也很心喜，便說：“洛妃，你一定知道這里面我們不知道的緣由。”

“沒錯。這兩位兄弟幕后的情仇糾纏，都要追溯到當年一件事上?！甭邋⒈犆利愲p眸，娓娓道來?！爱敵貘P逝川與鳳雛淵互為兄弟，感情很好，他們的母妃亦是多年閨中好友。本來按輩分講，鳳雛淵繼承帝位乃天命所歸，但鳳雛淵和鳳逝川一個娃娃模子刻出來的，小小年紀溫文有禮，通四書五經，孝順且挑不出毛病來，相互仿效那孔融讓梨，相互謙讓?！?

洛妃談到這里，氣息有些不穩，杜染音感到身上涼颼颼的，不由拉緊了被子。卻沒想到洛妃突然起身，點了油燈，拿了一張卷軸過來。杜染音一瞧這卷軸，發現這卷軸仿佛是幅肖像畫，以水墨繪就，繪的是兩個體格相似的孩子，一起在竹林中玩耍。

這竹林前豎著一塊碑，一看便是這宮里的一處竹林，名為喧竹居的地方。雖然由于年代久遠，許多細節不吻合，但這水墨畫以神為韻，兩個身著書生服的俊俏孩子被刻畫得栩栩如生，他們眉目相似，只是年長的長相硬朗一些，年少的長相柔美一些。兩兄弟相互追逐嬉戲，看起來頗為和諧，且特別面熟。

“這難道是？”杜染音借著油燈，驚訝地看著這畫軸上的兩兄弟。

“和你想得一樣。這是年少的雛淵和逝川?！甭邋p輕嘆了口氣，把畫軸卷了起來。“他們曾在夏日，在這避暑的喧竹居一同玩樂?！?

杜染音沉默了一下，沒想到鳳雛淵和鳳逝川小時候關系這么好，她還以為以這二人的性格，小時候必然會斗得你死我活。回憶著剛才那畫軸上的溫馨場景，杜染音有些感慨，現在兄弟相爭、不死不休的鳳雛淵和鳳逝川恐怕自己也沒想過，會有這么一幕和諧溫和的場景保留下來。

“這畫軸，送給你也可?！甭邋粗湃疽?，神色有些捉摸不定，似乎在思索什么。過了片刻，她突然將手中的畫軸推給了杜染音?！澳闳粝矚g，送給你也可?！?

杜染音推辭了一下就收下了，若是以后碰見鳳逝川，這畫軸沒準兒還能給他些新的體悟。只是，杜染音來到這里的最大目的，還沒被她弄清楚。

“洛妃，既然他們當初關系那么好，為什么會演變成后來那樣？鳳逝川母妃被害，逃離北歷，鳳雛淵登基，派人追殺鳳逝川，兩者不死不休……”

“母妃被害？派人追殺鳳逝川？”洛妃眼里閃過一抹冷意，那冷意迅速消去，不見一絲痕跡。洛妃袖手沉默半晌，道：“這一切都要問當今太后了?！?

杜染音的心提了起來，果然，鳳逝川與鳳雛淵之間的種種糾葛，只怕……都和太后有關系。

想起太后那時眼中流露出的，對鳳逝川的恨意，仍然宛如昨日所見一般。

“莫非太后為了讓鳳雛淵登基，特地……”由于畢竟身處在北歷宮中，即使知道廢宮里無人，杜染音的聲音還是下意識小了下去。

此事相關何止重大，分明就是一不小心，人頭就會落地；甚至被處以更殘酷的待遇。太后絕不可能放過知道這些秘密的人，杜染音清楚，自己一旦聽這廢妃講了這些事情，便已身陷在一個無法逃出的牢籠里。

杜染音無路可選，唯有而上，這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心愛的人。

后宮中人心險惡，感情腐化，太后身為后宮妃子，想要自己受寵的兒子當上太子，也是人之常情。

但她真的能夠為此設計謀害好友的孩子么？

杜染音的手微微出了一層冷汗，卻不只是為了這些推測，更是為了一件事。

洛妃說過，太后最好的朋友的孩子，是鳳逝川。

但據杜染音所聞，太后最好的閨中好友只有一位。

杜染音抬頭看向洛妃：“洛妃，我聽說太后的好友是你。那么，鳳逝川和你……究竟是什么關系？”

一個膽大的猜測，讓杜染音的渾身微微發僵。

縱然是習慣了陰謀算計的她，也似乎有些無法面對面前這個冰涼到不似凡人的女子。

洛妃抬起眼簾，看了她片刻，道：“當初雛淵與逝川受寵的時候，逝川被一件事情牽扯進去，惹得先皇不開心。當時，當今太后答應我，要去向先帝說道一番，好這個誤會，但經了太后解釋，先帝反而更加不待見逝川?！?

“那時蠻族上供，蠻族公主到了這宮里做客，逝川一日突然走丟，再被發現的時候竟是在那公主的玉。雖然兩人什么事都未發生，但終究成為了逝川的一個污點。先帝因此發了火，拒絕見我。我當時不該信任太后去游說，也是此事的影響，讓我開始懷疑她不是真心向著逝川，漸漸與她離心。”洛妃不再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平淡的口吻將過去的事情鋪展在兩人面前?！凹热坏搅诉@個時候，我也不再瞞你。不錯，我便是鳳逝川的母親，洛斐雅?！?

“逝川說他的母親已經死了。”杜染音雖然已經料到，但洛妃親口承認的時候，杜染音還是目瞪口呆，一時間幾乎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洛妃淡淡一笑：“逝川當時才多大，又記得多少？他所知道、看到的事情，無非是他人告訴他的而已。催化的仇恨能夠毀掉一個人，即使他現在知道我活著，恐怕也為時已晚。”

“鳳雛淵與逝川一向要好，在我在宮里時，都是如此。直到后來，我被下了毒，進了這廢宮?！甭邋淅涞溃叭舨皇窍鹊蹖檺畚?，我恐怕斷無活下來之日。雖然如此活下來，也跟死了無異了?！?

“一覺醒來，逝川與雛淵已經決裂，鳳雛淵當上了皇帝，我的逝川則流落西鳳。我想方設法，聯系上宮里能信任的人查了好久，才查清逝川之所以逃離北歷去了西鳳，是因為太后挑唆；而當初暗殺他們的那些刺客，是太后派出去的。”洛妃笑了起來，略帶一分慘意，“不錯，太后這一招，做得非常巧妙。對鳳逝川，以鳳雛淵的名義派刺客暗殺；對鳳雛淵，以鳳逝川的名義派刺客暗殺。如此手段，怎能讓人不為之叫好？”

“原來是這樣……”

杜染音后背上劃過冷意，太后看上去慈悲善良，這手段卻極是殘酷可怖，說出去定然不會有多少人信，可這卻是事實。如此以兩兄弟名義相互暗殺，甚至于暗殺對象里還包括自己的親兒子，杜染音一直以為自己足夠狠辣，可是對比起太后來，簡直不算什么。

而且，洛妃可是太后的閨中好友啊?？礃幼?，由于時日太長，洛妃的情感在練功中變得淡漠，因此她幾乎未提自己這期間的感情動蕩，卻也讓人感受到了徹骨冷寒。

為了緩和氣氛，杜染音去倒了些水過來，道：“洛妃，既然你仍活著，為何不去找逝川？我知逝川在哪里，若你想……”

“不，我要呆在這里?！甭邋鷧s搖了搖頭，平靜地說，“我一生已經被毀了，出去也無大用處。雖然提起過去那些事情，還是忍不住會傷心動氣，但我內心已如一潭死水，再也不想接觸外界?！?

杜染音苦笑了一下，看著面前這個女子，她已厭倦權謀，她何嘗不是。只是，洛妃有這個選擇權，杜染音卻沒有，她仍有世俗牽絆，還要將這些事情告訴鳳逝川。杜染音突然心情有些復雜，沒想到鳳逝川母妃仍在人世，她卻不知如何待她。

“說累了，小姑娘。伺候我休息吧，今日白日，再行分說。”

洛妃卻沒那么復雜的心思，直接喝了水，倒頭就要睡去。就在杜染音打算伺候她睡下時，宮殿外突然傳來了砸門聲，兩個人一下子宛如驚弓之鳥，從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