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博小心翼翼地抬頭看鳳逝川,這幾周來,鳳逝川看上去與平日無礙,仍然發(fā)號指令,以把北歷消息送回軍隊。在風(fēng)沙吹打下,他保持了一貫的風(fēng)姿卓絕,比喻優(yōu)美,俊美臉龐上帶著似有似無的溫柔笑意,只是若仔細看他,就會發(fā)現(xiàn),平日這個男子捉摸不透、深不可測的神色,現(xiàn)在更像有些走神。
這種些微的恍惚對于表面風(fēng)流華美,卻對自身事業(yè)極為關(guān)注、作風(fēng)專注狠辣的鳳逝川來說,之前幾乎是不可想象的。
“元帥,您喝口水吧。”杜博咽了口唾沫,小心地說,鳳逝川微咬了下那嘴角干裂的雙唇,才皺起眉來,淡淡笑道:“你若不說,本王還沒留意到自己渴了。”鳳逝川的手指有些顫抖地折起信紙,又低頭看了那信紙片刻,道:“啟程,去云城。杜博,你發(fā)一只信鴿給帝都的驛站,說我在云城等她。”
云城乃北歷國土外圍一座小城,以風(fēng)景絕美、便于交通聞名。此時鳳逝川一行人隱姓埋名,以普通行商身份在北歷國土附近行商,這也是打探消息的絕好借口,云城距此不遠,由于它乃重要驛站線的匯集地,趕到那里與杜染音匯合,是最快的選擇。
只有鳳逝川才清楚,自己剛才折信紙時,花了多少力氣,才按耐住心頭那份雀躍到近乎不可思議的心情。
鳳逝川眸子深沉地看著遠方,慢慢品味著心頭的那份隱動的喜悅,他曾以為,在聽說母妃被折磨致死之后,他再也不會感到任何純粹的喜悅與快樂了。
仿佛,一切屬于曾經(jīng)那個純真、溫柔孩子的情感,都被冰封在了無憂無慮的童年里。之后的逃亡,成宦,上位……都是與那個時期相隔十萬八千里的未來。
“染音,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會在那里,不過,等我。”鳳逝川薄唇輕啟,一句話帶著些微笑意,消散在驟然間發(fā)暖的春風(fēng)里。他眼里又閃過一抹凌厲,待見到杜染音,不論綁架她的人馬是誰,他絕不姑息。暖意過后,一股寒氣包圍了逝軍成員,害所有人都打了個哆嗦。
一行人迅速快馬加鞭,前往到了那目的地——云城。
不出兩日,杜染音接到鴿子之后,便遵約前往云城。到了云城,杜染音找了間客棧,把暗鴿再次發(fā)出,示意自己已到云城。杜染音又累又渴,這兩日連日趕路,她幾乎沒有好好睡上一覺,只盼能快點到達目的地。
“這位施主姑娘,能施舍幾文錢么?”杜染音在客棧下層用便餐時,一個僧人突然走上前來,彬彬有禮地對她說。僧人長相文凈,語氣非常客氣,身上還帶著一股淡淡的草藥氣息,杜染音不由看了他兩眼,光等鳳逝川挺無聊的,她被這僧人一本正經(jīng)的說話腔調(diào)勾起了幾分興趣,到了僧人面前道:“你說要給我算命,我如何知道你不是來騙人的?”
僧人淡淡一笑,道:“姑娘是否曾身有寒疾?”
杜染音眼里閃過一抹驚訝,光這一句話,就能證明這僧人的功夫不是假冒的。這出自那走馬坡草藥地方的寒疾,真不是一般人能夠瞧得出來。
“小僧為醫(yī)僧,主要看的是人的心體之癥,故有此言。”僧人雙手合十,朝杜染音輕輕一拜,又從袍中取出一張竹簡,取了客棧的炭筆,在上面寫了幾個方子,遞給杜染音道:“小僧寧和云游四方,專治奇難異癥,若姑娘有什么難以解決的問題,不妨找小僧。或許,小僧能夠幫助于你。”
杜染音看了眼方子,發(fā)現(xiàn)這方子竟比安紫寫的還全,不由有些詫異地看著僧人。人才難得,杜染音心里有微微動容。
“小僧與姑娘有緣,不得不做些事情,以償緣分。此外,小僧還知一件事,那便是不久后,姑娘的桃花運會不淺。”看著杜染音神色變幻,僧人又笑著補充了一句。杜染音目送他遠去,心里正感慨這佛門中人也有機竅,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淡淡幽香。一瞬間場景似夢似幻,杜染音有些恍惚,她該不會是聞錯了吧?
一道有些許暗啞與磁性的聲音,在杜染音耳邊響起:“染音,我來了。”
杜染音轉(zhuǎn)過身去,鳳逝川已然抱住了她,袖袍輕動,淡淡香氣在她周圍蔓延,一時間讓杜染音如處幻境,淡淡的安心感使她閉上眼,前嫌盡棄,不覺有些哽咽,道:“你終于來了。”
客棧里旁人都驚訝地凝視著這對人,兩人均做過偽裝,只是鳳逝川偽的是那白衣貴公子,墨香宛然,杜染音偽的卻是一名相貌清秀的溫柔少女,兩人擁在一起,看起來宛如一幅畫卷中郎才女貌的景象,卻因為這離別重聚的氛圍,多了幾分感傷。
“剛才那僧人,看起來仿佛有些眼熟。”杜染音和鳳逝川坐了桌子兩側(cè),鳳逝川眉眼含笑,端詳著杜染音。杜染音有些臉紅,瞪了他一眼,鳳逝川便轉(zhuǎn)開視線,望那僧人的背影笑道。杜染音倒是想不起來那僧人長相,道:“你覺得熟悉,那可能是在哪里見過。”
“或許。”鳳逝川若有所思,隨后有些憐惜地看著杜染音道,“染音,你瘦了。究竟是誰綁架的你?”
杜染音心里一酸,忍不住別扭道:“如果你不懷疑我,我也不會被人抓走了。”
鳳逝川沉默,杜染音停頓了一下,又不忍看他尷尬,心知這個男子斷無可能承認(rèn)自己有錯,便補道:“不過,這不是你能聊到的……”
“對不起,染音。我冤枉了你。”鳳逝川看著對面少女清亮的眼睛,一種陌生的情愫席卷了他的內(nèi)心,一句真心話已經(jīng)脫口而出。自己為什么要懷疑她?
分明,只要這個少女在他身邊,其他事情,他都可以不計較。
聽見他的道歉,杜染音有些怔愣,這真的是鳳逝川么?她幾乎要以為這是穿了鳳逝川那妖孽皮相的另一人。鳳逝川怎么可能如此柔軟、真摯地向她道歉?
看著鳳逝川深沉認(rèn)真的眼神,杜染音無法懷疑這話里包含的重量,輕輕低頭道:“鳳逝川,先前發(fā)生過的事情,我們便當(dāng)沒發(fā)生過吧。”
兩人吃完便飯上樓,杜染音怕隔墻有耳,便讓逝軍在周圍把守。上樓之后,鳳逝川道“染音,既然已經(jīng)尋到了你,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馬車,我們便回邊關(guān)去罷。這幾日已經(jīng)打探了不少北歷消息,在鳳雛淵回北歷軍之前,本王得回到西鳳邊關(guān)坐鎮(zhèn)。”
沒有鳳雛淵的北歷軍不足為懼,但若鳳雛淵再次君臨北歷軍,陳將軍、連無雅等人斷無法獨自支撐。
杜染音卻輕輕拉住了鳳逝川的純白衣袖,道:“鳳逝川,王宮一行,我打探到了不少秘密,我們還不能回西鳳。”
“嗯?”鳳逝川微挑劍眉,有些詫異地看著杜染音。杜染音無疑知曉兩軍現(xiàn)狀,她若這么說,定有她的原因。鳳逝川的目光下滑,看著她的小手,突然猛然一怔,一向慵懶深邃的鳳眸里,閃過了一道清晰的震驚。
“染音,你……”鳳逝川猛地將杜染音的手抬起,杜染音的手甚至有些發(fā)痛。杜染音一怔,目光下滑,發(fā)現(xiàn)鳳逝川盯著她手上玉鐲發(fā)呆。“鳳逝川,這是宮中一位貴人送我的。”
“這不可能。”鳳逝川怔怔看著杜染音手腕上的玉鐲,握著她的手腕的手竟在微微顫抖,杜染音雖知這信物于洛妃來說干系可能非同凡響,但仍被鳳逝川這不穩(wěn)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要知道這個外表溫柔內(nèi)心狠辣的男子,怎么可能如此輕易表現(xiàn)出不穩(wěn)一面?
“疼。”杜染音微微蹙眉,加力撇開了鳳逝川的手,就在這時,玉鐲上的浮雕尖劃了鳳逝川的手指尖,鳳逝川那白皙修長的手指,立即出現(xiàn)了一道血痕。接受了鳳逝川的血之后,玉鐲整個從碧綠變得通紅,那是一種瑩潤的紅,且上面出現(xiàn)了幾個杜染音看不懂的文字。
“染音,這是我母妃的玉鐲。”鳳逝川緩緩抬起眼,看著杜染音,“以上好的血碧玉所制,唯有北歷皇族的血滴到上面,才會變紅。這文字是北歷的古文字,當(dāng)今北歷,唯有我先帝一脈才能看懂。”
“這也就是說……”杜染音低頭看著玉鐲,鳳逝川點頭道:“不錯,這是我先帝送給我母妃的鐲子,我母妃時刻貼身攜帶,愛若性命。它怎么會出現(xiàn)在你手上?”
看著鳳逝川好不容易鎮(zhèn)定下來,卻仿佛蘊含著深沉火焰的狹長鳳眸,杜染音點了點頭,便與鳳逝川陳述了這段時間以來的經(jīng)歷。杜染音陳述期間,鳳逝川神色變幻不定,低頭苦思片刻,突然抬頭道:“染音,跟我下樓。”
“什么?”杜染音沒想到鳳逝川聽完這段故事,會出此言,但被鳳逝川拉下樓后,她發(fā)現(xiàn)深夜客棧樓下木桌旁坐了一人,便是那僧人寧和。由于正處深夜,客棧寂靜無人,小食早已打烊,這寧和坐在那里,神色淡然溫和,仿佛就是要等鳳逝川下來。
“果真是你。”鳳逝川望著那寧和,冷然道,“十多年前,我見過你。白月僧寧和,江湖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武修僧人,北歷宮曾經(jīng)最為得寵的醫(yī)僧,太醫(yī)院的顧問,沒想到你會出現(xiàn)在這里。你又是奉了北歷宮里哪個人的指令,才追蹤這姑娘至此?”
“此處人多,小僧希望能在庭院里,同鳳大人談些事情。準(zhǔn)確來說,是鳳皇子。”寧和雙手合十,輕輕一拜,“小僧已將店里人遣退,希望鳳皇子能賞臉一談。”
一行人到了客棧后寸草不生的庭院里,月光掩飾不住空氣中那淡淡的殺意。杜染音轉(zhuǎn)頭看著鳳逝川,得知母妃還活著之后,鳳逝川身上的氛圍,便一直不甚正常,讓杜染音心頭微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