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世德開口說道:“鳳軍哪,有些事我得跟你說說。”
丁鳳軍看著一本正經的丁世德,他的心中不免疑惑,一般丁世德有這種表情的時候都會有嚴肅的事情要講。
丁鳳軍並沒有說話,他只找個凳子坐下等著丁世德說。
丁世德平靜的說道:“咱家的情況你也知道,你爹孃都不是那有本事的人,也給不了你榮華富貴,蓋得房子所花的錢是這幾年你寄給我們的,你後面還有弟弟妹妹需要我們管,所以你娶媳婦的這錢只能由你自己還了。”
丁鳳軍明白,大哥那會兒娶媳婦的時候家裡就欠下了債,那些債原本也應該是丁鳳海還,但卻被陳冰蓮把大家的錢都拿去還了賬,徹底讓家裡揩不開鍋了,這眼看著丁鳳河也要到了結婚的年齡,別說讓家裡替丁鳳軍還賬,就算不讓他們還,單憑丁世德與王玉珍的能力就算翻蓋一處老宅子都是難事。
丁鳳軍毫無怨言的點點頭,靜靜的說道:“爹,我明白,你們已經爲我們操勞這多半輩子了,我們的事情不應該再讓你們承受了。”
丁鳳軍說的都是實在話,他的話讓王玉珍不住的哭泣。
丁世德嘆了口氣,說道:“鳳軍,既然你也已經成了家,那麼你就得懂得責任這個詞的份量才行,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做啥事都不考慮後果。”
丁鳳軍說道:“爹,我記下了。”
王玉珍從兜裡掏出一張欠條,她顫顫微微的將欠條遞到丁鳳軍的面前,丁鳳軍把欠條接到手中,他看了看上面的數字,兩千四百元。這對丁鳳軍來說可謂是天文數字,他每個月的工資也纔不過六十元左右,這樣一算,得不吃不喝三年的時間才能還上,丁鳳軍雖被這個數字驚到,但他並沒有在丁世德和王玉珍面前表現的太過擔心和焦慮,他裝作很隨意的樣子把欠條放進自己的口袋,然後又表現出無所畏的態度說道:“爹孃,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努力,不再讓爹孃爲我的事操心。再說了,你兒子是誰,能耐大著呢,這點錢根本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還上。”
丁世德聽得出,這是丁鳳軍在寬慰他們,丁世德既然領會到丁鳳軍的一片苦心,他欣慰的一笑說道:“是啊,我家鳳軍是個可塑之才,一定會把自己的日子過得很好。”
王玉珍眼中溼潤,她極力用笑容掩飾著內心的悲傷,儘量不讓自己的淚落下,以免遭來丁鳳軍的擔憂,她說道:“二軍哪,娘知道你一向都是很有主見的孩子,未來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娘希望你能越走越好,越來越有出息。”
丁鳳軍點點頭,他的心裡涌上一股酸水味,或許這就是生活,殘酷中帶著無奈。
丁鳳軍回到家中時,張鳳榮正在院子裡洗頭,丁鳳軍來到她面前,說道:“在院子裡洗頭不冷麼?”
張鳳榮用手擰一把頭髮,說道:“不冷,今天的天氣不錯,陽光也挺好的。”
丁鳳軍呵呵一笑,他不再言語,想繞過張鳳榮回到屋裡去,不料張鳳榮此時已經把頭從臉盆裡拿了出來,她有意無意的問道。
“鳳軍,咱娘叫你去幹嘛了,搞得這麼神秘。”
丁鳳軍稍微一愣,說道:“怎麼,咱娘叫我過去一趟你還能吃醋不成?”
張鳳榮不惱反笑道:“睢你那傻樣,我不就問問嗎?”
丁鳳軍笑笑說道:“沒別的事,就是問問我咱們以後要不要去老家吃飯。”
張鳳榮並沒有識破丁鳳軍的謊言,她笑道:“你咋跟咱娘說的、”
丁鳳軍眨巴眨巴眼睛,不答反問道:“你想讓我怎麼回答?”
張鳳榮把擦乾的頭髮束起來,說道:“咱爹孃年齡也不小了,身體也不好,況且家裡還有兩個妹妹需要他們操心,咱們就不用麻煩她老人家了,當然哪天我嘴饞了,或者沒時間做飯的話,會去娘那邊改善改善伙食的。”
丁鳳軍假裝拉下臉來,說道:“你呀就知道吃。”
張鳳榮卻蠻不在乎的撇撇嘴說道:“我纔不像你呢,剛纔那些話只是我把你的心裡話講出來了而已,如果是我擴知,我肯定會說娘,以後我來負責做飯吧,您老人家也有了兒媳婦,是時候該讓年輕人孝敬孝敬你了。”
丁鳳軍突然感覺到一陣莫名的感動,他沒有想到自己隨口編的一個謊言,張鳳榮居然會這麼用心的回答,這更加堅定了丁鳳軍的信念,他決定把欠條的事情昧下,這本來就應該是他一個大老爺們應該做的事,他不能把這種壓力分擔給張鳳榮,這麼好的一個女人,丁鳳軍應該選擇呵護而不是施加壓力。
丁鳳軍笑嘻嘻的又走到張鳳榮的近前,趁張鳳榮不注意,狠狠地在張鳳榮的臉上親了一口,這一口直接把張鳳榮的臉親紅了,張鳳榮嗔怪道:“討厭,大門還開著呢,萬一被別人看到怎麼辦?”
丁鳳軍嘻皮笑臉,理直氣壯的說道:“這是在我自己家裡,我親一口我媳婦還犯法了不成?”
嘻鬧間,丁鳳軍趁機一頭扎進了偏房裡,透過窗戶,丁鳳軍看到張鳳榮正在坐在院子裡曬太陽,他趕忙把欠條拿出來,尋找個保險的地方藏起來。
丁鳳軍在屋裡看來看去,最終他的目光鎖定在炕稍處的一塊磚頭上面,這塊磚是可以移動的,專門擺在炕稍不顯眼的地方,把欠條壓在它的下面應該是最保險的,這樣想著,丁鳳軍便開始付諸行動,他先拿一個方便袋把欠條裝進去,然後再用磚頭壓上,這樣既保證欠條不會被做飯的煙氣毀掉,也不至於磚頭萬一掉落在地上的時候被人發現。
一開始丁鳳軍還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他總是會時不時的把眼光瞄在那塊磚頭上,看看這塊磚頭有沒有被動的痕跡,又過了兩三天的時間,丁鳳軍懸著的心纔算放下,直到第七天,張繼來和李二狗兄弟倆來叫丁鳳軍一同回窯上時,丁鳳軍才徹底擺脫了這個做賊的陰影,自王玉珍把欠條交到他手上的那一刻,丁鳳軍就已經做了決定,他要回窯上,繼續去葉廠長那裡幹活掙錢。
本來丁鳳軍是打算在家附近找個活幹幹,但這欠條所帶來的壓力,讓丁鳳軍根本不可能只是乾乾,他得拼搏,拼出這些錢來,不然他會讓張鳳榮跟著自己受苦。
丁鳳軍現在的心中只有一個想法,不讓張鳳榮跟了他而受半點委屈。
臨行前,張鳳榮略顯依依不捨,她幫丁鳳軍正正衣服,說道:“在那邊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不要捨不得吃,把身體照顧好了,纔有精力幹活。”
丁鳳軍笑道:“這些我都知道,這麼多年,我不都是在外面工作嗎,這不也一樣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丁鳳軍把張鳳榮的手握在手心,他略帶玩笑似的說道:“放心吧,你是我的人,我也是你的人,就算我不照顧好我自己我也得照顧好你。”
張鳳榮欣慰的點點頭,說道:“我還有些話得囑咐你,在外面幹活,你可不能朝三暮四,另外窯上若是沒活了,你一定要儘快回家,不要讓我在家裡爲你而擔心。”
張鳳榮點了點頭,兩個人還要有好多話要講,可這種情景下總是會出現一些不識實務的人前來攪局。
“二哥,收拾好了麼,我們走吧。”
張繼來邁著闊步,大步流星的走進丁鳳軍家裡,大聲的吆喝著,卻不料他剛好碰到丁鳳軍和張鳳榮兩人含情脈脈的握手說著甜言蜜語,張繼來哎呀一聲,忙把臉轉過去,假裝啥也沒有看見的樣子,背對著丁鳳軍說道:“二哥,我們該走了。”
張繼來的突然出現,讓張鳳榮尷尬不已,她慌亂中把手從丁鳳軍的手中抽離出來,只是丁鳳軍倒不覺得咋樣,他一臉平靜的說道:“我和你嫂子的話還沒有講完呢,著什麼急。”
說完,丁鳳軍又看向張鳳榮說道:“剛纔你說得啥,被這小子一說話我也沒聽清楚。”
張鳳榮的臉刷一下子紅了,她要說的話只能是兩個人之間聽,這有第三者在場,她怎麼好意思說出口,沉默一會兒,張鳳榮才又開了口道:“你們快去吧,別耽誤了時間。”
丁鳳軍還想再說什麼,卻被轉過身來的張繼來搶了話茬,他假裝啥也不知道的樣子對張鳳榮說道:“嫂子,你們先走了,時間也差不多了,再晚點恐怕就趕不上車了。”
張鳳榮微微一笑說道延:“好,兄弟,你們路上注意安全。”
張繼來嗯了一聲,拉起丁鳳軍就往外走。
“等等兄弟,這個你們帶在路上吃。”張鳳榮著急忙慌的從屋裡提前方便袋裡的雞蛋出來,她伸手遞過來,丁鳳軍還沒有伸手去接,張繼來倒挺乾脆的把雞蛋接下,滿面春光的說道:“謝謝嫂子。”
張鳳榮抿嘴笑了笑道聲不客氣。
丁鳳軍同張繼來前腳剛走,陳冰蓮後腳就進了丁鳳軍家。她人還未到院子裡,聲音倒先響了起來。
“鳳榮妹子在家嗎?”
張鳳榮剛送走丁鳳軍,她折身回到房間裡準備收拾一下,結果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她趕忙放下手中的活走向院子,當張鳳榮看到院子裡的陳冰蓮後,她熱情的招呼起來:“原來是大嫂啊,快到屋裡坐。”
陳冰蓮倒也不客氣,徑直走進堂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大嫂,你有啥事找我嗎?”張鳳榮也搬個凳子過來坐下。
陳冰蓮假裝生氣的樣子說道:“咋,沒事還不能來你家坐坐了?”
張鳳榮連連擺手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大嫂有空常來玩就是了。”
陳冰蓮笑了笑,她四下看看像尋找什麼似的,連說話的語氣中都夾雜著疑問:“鳳軍沒在家嗎?”
張鳳榮說道:“他剛出門了,去了窯上。”
陳冰蓮哦了一聲,她滿眼忌妒的又審視一番丁鳳軍的新家,不住的嘖嘖兩聲說道:“這看來看去還是你的家好,這堂屋多敞亮,哪像我們家那樣,進了屋就分不出是白天還是晚上,光線差的很。你說咱們也就差這麼個兩三年的時間結婚,待遇就是不一樣。”
張鳳軍單純的笑著說道:“看大嫂說的,咱們這房子不都一樣嗎,哪有你說得那麼的糟糕。”
陳冰蓮哀聲嘆氣地說道:“本來就是,早知道我也晚個一兩年再結婚了,你看我們那破家蓋得那麼難看,要我說,這老兩口子就是偏心,對你們鳳軍那可不是一般的好哪。”
張鳳軍聞聽此言不由的皺了一下眉頭,她很不自然的一笑說道:“哪有大嫂說得那麼嚴重,爹孃不都希望兒女過得好嗎,這一年有一年的時興,跟家中老人偏不偏向可沒有關係。”
陳冰蓮拿一種嘲笑的眼光掠過張鳳榮,有些挖苦道:“怪不得老傢伙喜歡你呢,看你這話說得多讓人待聽。”
張鳳榮有種不想再跟陳冰蓮聊天的慾望,但又因考慮到她是自己的大嫂,這妯娌的關係若是因爲自己處理的不妥當而變得僵硬,終究不好。張鳳榮本就不是那種事多的人,此時她也只得選擇沉默。
陳冰蓮依舊不自知的滔滔不絕地說道:“弟妹啊,不是嫂子說你,你的脾氣太好,這樣在家裡吃不香的,老丁家的人都有一骨子的邪勁,你得壓制住他們,尤其是鳳軍,厲害的不得了,就你這樣柔柔弱弱的哪能管得了他。”
張鳳榮笑了笑,說道:“嫂子這是說得哪裡話,既然都成一家人了,哪還有誰壓制誰一說,夫妻兩個人的心,若不用靠攏在一起,還怎麼過日子,我就覺得鳳軍挺好的,我我也沒有必要非得強制性的管他吧。”
陳冰蓮表現出一種不屑的樣子,她不屑一顧的說道:“要不我咋說我的妹子傻呢,夫妻兩個人那本就是同林鳥,大難臨頭纔會各自飛,你們現在是新婚,當然還覺不出咋樣,鳳軍的性子那可是烈的很,我可是嘗過他的厲害。他連我這個做大嫂的都不放在眼裡,何況是你啊。”
說著,陳冰蓮心頭一陣悸動,臉上隱隱約約又浮現出疼痛之感,突然她目露寒光,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對了妹子,你知道老丁家有一個規矩嗎?”
張鳳榮一愣,她木訥的搖搖頭,陳冰蓮嘴邊露出一絲冷笑,她說道:“老丁家的規矩就是爲誰娶得媳婦所欠下的債誰來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