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驚詫不已,心中想到這個丁鳳軍也太神了吧,竟然能把這麼大一片空地上的草一同連要拔起,難不成他會什麼玄黃之術不成?丁鳳軍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他沒有什麼玄黃之術,更不會什麼法術,之所以他能夠做到這一點,全然是因爲孫小偉,孫小偉自知自己的狀況,他擔心有一天自己萬一不行了,怕是要曝屍荒野,所以他提前在自家院子裡挖好了足可以把他埋進去的坑,人死總是要入土爲安的,只是這時間一長,本來蓋在這坑上面的木板上已經長滿了草,自然也就掩蓋了這個坑,丁鳳軍掀開的正是那塊木板。
“小丁,你是怎麼知道這裡有個坑的?”問完這話葉文就後悔了,因爲下一秒他就已經知道了答案,於是乎,他在丁鳳軍還沒有回答的情況下直截了當的說道,“肯定是孫小偉告訴你的。”
接連兩句的廢話讓丁鳳軍很是無語,但爲了緩和這略顯尷尬的氣氛,丁鳳軍把木板仍在一邊,拍了拍手上灰塵,說道:“怪不得今天我丟了點東西,原來是被你偷走了。”
葉文不明所以的看向丁鳳軍說道:“你掉什麼東西了?再說了,我也沒撿到什麼東西啊。”
丁鳳軍哈哈一笑說道:“剛說完這東西你又還回來了,我說的是心眼。”
葉文這才明白過來,合著丁鳳軍這是在挑逗他呢,他一指丁鳳軍呵呵笑道:“你這小子,就是俏皮話說得好,也不知你這是在損我還是在誇我。”
丁鳳軍不再說話,他走到車旁,對著躺在車裡的孫小偉說道:“兄弟,我把你送回家了,生前你也沒有個像樣的家,這死後的家也如此簡陋,只希望你下輩子轉世爲胎的時候能夠找個好人家。”
說完,丁鳳軍拉開車門,葉文也趕緊過來幫忙,這圍觀的羣衆見丁鳳軍兩人神神叨叨的,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只是看兩個人的動作像是要從車裡搬什麼東西出來,他們不由自主的都把臉湊了過去。
孫小偉並不是很胖,但中國有個詞說得很好,死沉死沉,沒錯,這人死了就是特別的沉!兩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蒙著白布的孫小偉從車裡拽出來,丁鳳軍本身就胖,這一使完勁,不由地倚靠在車框上大口大口的喘氣,葉廠長雖也不是太瘦的人,但他畢竟是個廠長,哪裡幹過如此賣力氣的活,只這一會兒,就已經氣喘吁吁,只差大汗漓淋了。
葉文同丁鳳軍各站屍體兩旁,彼此很有默契的斜倚在車框處歇息,圍觀的人都湊到跟前,也不知哪裡來的一陣風竟然將白布的一角吹開了,剛好將孫小偉的臉露了出來,那些以爲是寶貝的人即刻傻眼,直到一陣陣尖叫聲四起時,靠在前面的人才想起要逃跑。
“你們,你們是誰,幹嘛弄一個死人拉這裡來?”一個膽大些的漢子問道。
丁鳳軍正在擦著額頭上的汗,聽這漢子一說,他稍遲疑,說道:“怎麼,你不認識他?”
丁鳳軍伸手指了指孫小偉的屍體,那漢子衝這邊瞅了瞅,連連搖頭,還不住的說道:“我怎麼會認識一個死人,真是笑話!”
丁鳳軍與葉文交換一下眼神,葉文試探性地問道:“那他活著的時候你認識他嗎?”
此話一出,丁鳳軍差點噴血,這算哪門子的問題,他剛想要開口重新詢問,不料那漢子先開了口道:“你是不是傻,這死人我都不認識,何況是他活著的時候!”
丁鳳軍聽完這漢子的回答之後也是醉了,看來他同葉廠長一樣,一個半斤一個八兩,一個問的輕巧一個回答的含糊。
“這裡是不是孫小偉的家?”丁鳳軍實在看不下去了,他乾脆了當的直奔主題式的問道。
那漢子撓撓頭,不假思索的說道:“對啊,沒錯。”
丁鳳軍又問道:“這兩年你有沒有見過他?”
那漢子想了想說道:“兩年前見過,不過自從他死了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要是我能再看到他,估計我離死也不遠了。”
丁鳳軍完全呆了,他感覺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夠用了,聽這漢子的意思,孫小偉兩年前就死了,這怎麼可能,如果是那樣的話,車上的這個死人又是誰?
葉文的臉色此刻也變得極其難看,他活了這四十多年了,還真沒遇到過這種事情,一時之間也是瞠目結舌。
丁鳳軍又問道:“他是怎麼死的,又埋在了什麼地方?”
那漢子一下子緊張起來,眼神也變得警覺起來,他打量著丁鳳軍反問道:“你們到底是誰,打聽那麼多幹嗎?難不成你們還想偷他的屍體去賣錢?”
丁鳳軍快要被這漢子的智商折磨瘋了,別說兩年了,就算是一年,或者半年,這屍體早就已經腐爛了,誰會閒著沒事去偷屍體,真是可笑!
“你別誤會,我們可不是火葬廠的,更不是什麼醫院的,我們對屍體不感興趣,只是我有一點不明白,照你這麼說孫小偉早在兩年前就已經死了,可是我們車上的這個人也叫孫小偉,而且他的家也在這裡,這又怎麼解釋?”丁鳳軍兩手一攤問道。
“就算你們拉來的這個人叫孫小偉那也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那個孫小偉沒有這麼瘦,要比他至少胖上一圈。”
丁鳳軍撓撓頭,不再言語,他轉頭看看葉文,希望葉文能夠發表幾句意見,葉文接到丁鳳軍的迅號,這纔開口說道:“不管咋樣,這個地址是警察給的,我們的目的就是把他送回來,至於你們怎麼想那就是你們的事了。”
葉文這種破罐子破摔的態度很令丁鳳軍欣賞。
可是那漢子對這種說法似乎並不滿意,他說道:“那不行,這是我兄弟孫小偉的家,不能被其他人搶佔,萬一我兄弟知道了,晚上託夢來找我可咋辦!”
丁鳳軍無語這傢伙是不是有病,鄉下雖然是關於這種鬼怪邪說的事數不勝數,但大多數都是空穴來風,以訛傳訛罷了,若說把這雜談拿來充當茶餘飯後的閒談,那也情有可原,可這漢子竟然當了真,真是不得不令人佩服。
“你這人太迷信了,哪有那麼多的鬼魂啊,要是真像你說得那樣,孫小偉如果有找你的功夫,早把這個孫小偉打跑了。”葉文認真地反駁道。
丁鳳軍似乎看出了一絲不對勁,在他們對話期間,這圍觀的人都默不作聲,似乎他們在享受這種談話的方式,他們的眼神也不對,那眼神裡充滿了嘲笑和譏諷之色,丁鳳軍再看看這說話的漢子,抓耳撓腮的樣子,哪像個正常人,丁鳳軍正思考著,那漢子又開了口道:“萬一……”
這萬一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另一個聲音卻代替了這漢子略帶憂慮的聲音。
“萬一個屁啊,你他孃的就知道亂跑,害得老孃找你那麼長時間,你說你藥也不吃就跑出來,你怎麼就那麼不讓老孃省心,早知道你是個精神病,老孃至於嫁你家來嗎?”
凌厲的聲音一蹦三尺高的女人,她說話沒有一點間歇性,丁鳳軍都替她憋得慌,那女人來得匆匆去的也匆匆,她拎起那漢子的耳朵腳步似乎都沒有停一下就走了,這回圍觀的人羣才爆發出鬨笑聲。
“你們兩個人真行,跟一精神病也能聊那麼多。”
“就是就是,知道的他是神經病,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們是神經病呢。”
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著。
丁鳳軍頓時感覺汗顏,這下丟人可丟大了,不過一想到葉文同那神經病較真時語無倫次的樣子,丁鳳軍也自是忍俊不禁。
“這裡就是孫小偉的家,兩年前他家裡出現了變故,他就離家出走了,不知道的還真以爲他已經死了。”
“唉,這家人也不容易,幾年前逃難來的,誰曾想會出現這種事情。”
“是了,這孩子也挺苦的,跑了媳婦,死了爹孃,最後他也是這個下場,真不知道他上輩子造了什麼孽。”
丁鳳軍也不知道孫小偉是不是上輩子真造了什麼大孽,但他知道這輩子孫小偉造的孽足夠他用下輩子來償還了,這是丁鳳軍與孫小偉之間的秘密,不能說給別人聽的秘密。丁鳳軍不願再聽這些人說那些沒用的話,他同葉廠長一股作氣將孫小偉的屍體埋在了那個大坑裡,等到埋土利索之後,他們坐上車趕了回去。
“小丁哪,我想好了,我準備把你安排在二號磚窯上,那裡的工人技術實在是差的很,我想讓你去幫幫他們,改善改善目前的狀況。”
車上,葉文將他深思熟慮的想法說給丁鳳軍,丁鳳軍撇撇嘴,說道:“葉廠長,你這話說得真是好聽,你這哪裡是讓我去幫他們改善哪,明明是拿我去當刺激他們的工具啊。”
葉文咧開嘴一笑,用手點了點丁鳳軍的腦袋,說道:“你說你這小子,人不大心眼倒是不少,不過我就是喜歡你的這股機靈勁,就這麼說定了,回去後我就安排。”
這下換丁鳳軍爲難了,他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葉廠長,你看是這麼個情況,咱這邊的磚窯一倒,你勢必也是元氣大傷,再加上孫小偉的事情,我這暫時也沒太有心情再去幹活,要不然這樣吧,我先回家幾天調理調理,順便再從家裡拿幾件衣服和辱子,你總不能讓我一個光桿司令到二號磚窯那邊睡別人的牀鋪吧。”
葉文想了想,說道:“這樣吧,至於牀鋪的事你就不用擔心了,我會給你安排好,衣服你該準備的準備,另外,還有一件事我得囑託你。”
丁鳳軍疑惑地看著葉文問道:“什麼事?”
葉文說道:“這個窯上的工人都被我遣散回家了,現在又是窯上正忙的時候,哪個窯上都缺人手,你看能不能從你家那邊帶幾個人過來。”
丁鳳軍思考一會兒說道:“我盡力吧。”
葉文點點頭,丁鳳軍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對了,葉廠長,你別忘了和二號磚窯上的廠工打個招呼,把我安排在他那裡的事情說清楚,不然我要是這麼唐突的去了,人家再把我當成要飯的趕出來,到時候多尷尬。”
葉文被丁鳳軍的話逗樂,哈哈大笑一番之後,才又開口說道:“還尷尬呢,你看看,這有學問的人說出的話就是不一樣,太上檔次了。”
葉文這番話徹底讓丁鳳軍的臉紅了一把。
與此同時,讓丁鳳軍想不到的是,倒塌的磚窯裡還有他的一封信,那是來自一封大城市的信,由當代正紅透半邊天的女歌星馬詩語寄過來的,那晚的小雨將這封信淋溼掩埋在土壤裡,靜靜的躺在裡面等待它的主人前來尋找。
兩個孩子在這廢墟旁邊的空曠場地上追逐玩耍,這是鄰村上的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都差不多有十一二歲的樣子,兩個孩子都在念書,而且學習成績都很好,突然女孩子腳下不知被什麼東西一絆,一下子趴在了地上,男孩子趕忙上前把她扶起來,不住地安慰著。
女孩抹著眼淚,滿臉盡是委屈,忽然一陣風吹來,女孩的腳下一個折皺的信封露了出來,她立馬停止住哭泣,好奇的蹲下身去將那信封撿起來,而後打開唸了起來。
“二哥,我們有好久沒見了吧,不知道你還在不在這個地方工作,如此唐突的給你寫信,會不會打擾到你,算算時間,你也應該到了結婚的年齡,不知道你有沒有找到合適的女孩。現在的我也有些苦惱,生活壓力太大,以前以爲當個大明星很容易,唱一首歌就能賺好多好多的錢,可當處在這個位置上的時候,我才發現,根本不是想像中的那樣簡單。應接不遐的工作,推不掉的應酬,真得很累。
有些時候,一個人總會在人深夜靜的時候想想曾經有你的日子,那個時候生活是多麼單純多麼簡單又多麼的快樂,二哥,你說我們還有機會再見面嗎?突然感覺我們之間的距離好遠,好像你在天邊,而我卻在海岸,根本觸及不到你的臉,也感受不到你曾經給予過我的溫暖。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我唱的那首《思念》,這首歌是我爲你而寫的,你覺得我唱的好聽嗎?是不是寫得歌詞有些蹩足,你不會喜歡吧。
這次我依然沒有給你留下我的地址,沒有辦法,做爲明星總是要時刻學著保護自己的隱私,我怕你一旦回了信會被那些居心不良的人看到,還請你諒解,好了,二哥,望你一生平安!”
小女孩把信又摺疊成未打開的樣子,她眨巴眨巴眼,問道:“二哥,你說什麼是明星?”
小男孩撓撓頭想了想說道:“會不會是明天的星星?”
小女孩笑了,說道:“纔不是呢,應該是明亮的星星吧。”
丁鳳軍正坐在自家房頂上看天上的那明亮的星星,他總覺得自己好像是生活在夢中,昨日發生的事情恍若做夢,令人不可思議。一個好端端的人怎麼會就這樣說死就死了呢,對於孫小偉的音容笑貌,丁鳳軍還深深地刻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丁鳳軍躺下,頭枕著雙手,黑夜中的星在天空中忽明忽暗,春季夜晚的風有一搭沒一搭的吹著,遠處深遂的黑暗冗道中似乎正傳來孫小偉曾講給丁鳳軍的不能說的秘密。
“我是個十惡不赦的人,我的父母都死在了我的手中,沒有辦法,他們都已年邁又有惡病纏身,我不想看他們那麼痛苦的活著。不要說我殘忍,不要說我沒人性,我也曾想過要努力的掙錢爲他們治病,可是我的能力就這麼大,家裡我那點錢簡直就是入不敷出,到最後我媳婦也帶著兩個孩子回孃家了,我真得是實在沒有辦法,那天我喝酒買了瓶農藥,倒進了飯裡喂他們吃了下去,他們死得時候很難受,我就在旁邊看著,他們並不會埋怨我,這是我能爲他們解除痛苦的唯一辦法,老孃老爹都流淚了,我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出了無奈還有對這個世界的眷戀,我知道,我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也是活不長的,所以我提早在院子裡挖好一個坑,我就想著哪天我真得扛不住這個壓力了,我也去買瓶農藥,然後一個人靜靜地躺在裡面,慢慢地死掉。
可是我沒有勇氣,沒有面對死的勇氣,我一想到喝農藥,眼前就會出現爹孃痛苦的表情,我是怕了,真得怕了。最終我還是在把父母埋葬之後,就出來了。這些事情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人,我想獨自帶著這些秘密離開,但是,我覺得我還是應該把這些話說出來,至少是死也得死的輕鬆點,那算命的既然說我命已不久矣,我也不必再對這個世界充滿留戀,另外,我在這磚窯中也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信任的人,唯有你,我相信你可以替我保守這個秘密,至少,在我入土爲安之前,你不會說出去的。當然,我希望,如果我真得死在這窯上的話,希望二哥能把我送回去,將我放在我自己掘的墳墓裡,那墳墓就在院子中央,我臨走時用一塊木板蓋在了上面……”
後面的一些話已經模糊,丁鳳軍長吁一口氣,或許死對孫小偉來說是一種解脫生命的最好方式,至少他也不用因爲還不上這份親情債而壓抑和苦惱,還有他的那個苦命的妻子和一對兒女,他也不用再對他們充滿歉意。
一場雨雪把這一切全都帶走了,隨著孫小偉的魂魄一同飄向遠方。
翌日,天氣晴朗,丁鳳軍從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居然在房頂上度過的這個夜晚。他不住地打著噴嚏,春季的夜晚終歸是涼的,諒丁鳳軍擁有再好的身體,也挨不過這低溫度的侵襲。他從房頂上下來,感覺頭昏眼花,看來他是感冒了。
突然想到了丁鳳海,好像也是那麼一個春季,丁鳳軍高燒不退,是丁鳳海爲他開的藥,才漸漸讓他好轉起來。
丁鳳軍苦笑,他們還有機會冰釋前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