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國,都城,宮內。
夏常守著那具冰冷的尸體。石鈺冷冷的站在夏常的身后,“我還以為你逃走了。”
夏常不曾搭話,此刻他所在的,是宮中,他建造的暗牢里。石鈺對宮中的所有設置都十分的熟悉。她定是早已拿到夏國城內的詳細地圖。
“你很奇怪,對嗎?”石鈺冷笑,冰冷的劍鋒從夏常臉上劃過。夏常沒有絲毫懼怕之色。若論功夫,要殺十個石鈺也不在話下。但此刻,他并不想殺了石鈺。想要殺了石鈺的人很多,因為石鈺此刻正站在最危險的地方。
皇帝死了,夏常守著他。
石鈺道,“本來是想一起折磨你們兩個的,誰知他早早的就斷了氣,看不成這場好戲了。折磨著你一個人,也覺得無趣。”
“那你現在就可以殺了我。”夏常道,他活著,為的是夏國的江山,為的是眼前這個已經冰冷的人。
“死后,我會將你們的身體燒成灰,灑在四面八方,讓你們永生永世不得相見。”
“如此更好。”面對石鈺的冷言,夏常只是輕傷的回應了一聲。這是真心話,今生的折磨已經足夠,生生死死,離離合合,終究不過是情字所困,不應該的禁忌之情,沒有又何妨,少了它一身輕松。
他脫下了自己的黑色袍子,蓋在了皇帝的身上。他回來,是為了皇帝回來的。就好像幾天前皇帝讓他去找夏離,皇帝是想讓他走。那灰白的眼神里透出來的厭惡,是在氣他,想給他一條活路。——可他,不稀罕活路。
也許皇帝也擦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日漸恢復,夏常這兩年也不再折磨自己,而是一心專注國事。
既然已經不愛了,又何必再糾纏。
皇帝那雙灰白的眼眸里,藏著的心事,是他快要死的時候才明白的事實。
夏常回來,為了一個自己愛的人,和愛著自己的人。
曾經他輕狂,自傲,只要是自己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強求又何妨,但隨著人老了,才明白,得不到的始終都得不到,時間的消磨下,他已經不想要再得到了,累了,沒有力氣了。
他明白石鈺要殺自己的原因,因為當初自己為了為相為王,將石鈺一家九族全部殺害,但也有漏網之魚,否則又怎會有今日的石鈺。——曾經的朝中相王被判為反則誅殺九族,夏常取而代之,成為朝中之相。
相,不過是勝利的人。賊,不過是失敗的一方。
勝敗決定黑白是非。
夏常冷冷的嘆息,他溫柔的摩挲這那張冰冷消瘦的臉龐,“可惜了,便宜了坐山觀虎斗的人。”
兩半俱傷,必有第三方加入,第三方就是最后的勝利者。
夏國,新君繼位,是一個女人,驚動天下,四方。
城內,也多了一個女人,女人一襲白衣,白紗蒙面,手腕上一條黑色的線套著一粒黑色的珠子,她的手指纖細修長潤白,那是一雙殺人的手。
石鈺沒有再去看夏常,她知道,這個人逃不了。此刻她不殺他的原因有很多。
石鈺是聰明人,也是強者。但她卻不是天生的帝王。
帝王,只有天定的人才能成為真正的帝王。沒有王者的氣息,你最多只是將相,只是一個頭目,你絕對成不了身居九五之上的天子。就算坐上了那個位置也不會長久。
石鈺出了皇宮,她來到那個白衣女子的面前。
那白衣女子是水沉濃,如今,她不在身穿灰色長衫,灰色暗淡,沒有色彩,朦朦朧朧。
石鈺看見她,她們心照不宣的走進了酒樓,走進了包 房,她們并沒有點菜要酒,只是坐下來簡單地談了幾句話。
石鈺道,“今晚我就派人帶你去見白烏鴉。”
水沉濃道,“不必了。”
石鈺一驚。這人……已經可以開口說話了。一個啞了兩年的人,才三日不見,竟然已經可以開口說話了。
水沉濃道,“你是夏國的皇帝?”
石鈺淺笑,“我的命只剩下十多天了。”
水沉濃不是很明白,但也沒有細問,她只問道,“夏裔呢?”
“他死了。”石鈺的眼里挾著諷刺,“他自己脫去了龍袍坐在龍椅上,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斷氣了,我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那夏常呢?”水沉濃問。
石鈺道,“在宮里,守著夏裔的尸體,我本是為了報仇而來,可此刻仇人就在自己的掌中,卻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仇人就在自己的掌心,是一刀殺了痛快,還是該慢慢的折磨,將自己所受的苦都一一發泄出來。
石鈺低著眼睛,手輕輕地轉著桌上空白瓷杯子,“你想見花凄嗎?”
見花凄,她怎么會不想。
“她,在哪?”水沉濃在夏國,一直沒有離開,她害怕看到花凄,但也在尋找花凄的蹤影,只是三天了,她都沒有花凄的消息。“她,去流觴了,去血獄了?”她自問。但卻又不敢肯定,到底是在流觴還是血獄,亦或者已經回到了夏國。畢竟連她都找不到去往血獄的路,何況花凄。
蔣婉呢?
蔣婉不是出來尋找朗逸了呢?
石鈺看著水沉濃逐漸往下沉的臉色,她道,“死了,按照你父親的意思是以國妃之禮厚葬,我讓人偷偷的把她埋了,埋在了你們以前經常見面的相思樓外的那篇桃林里。”
國妃之禮?
這是怎么一回事。
石鈺并沒有在繼續說下去。水沉濃離開了酒樓。
秋。
又是秋天。
桃樹的葉子落得本就比較早。
樹上已經沒有幾片葉子了。
墳堆,孤獨,凄涼,沒有名字。
新起的墳堆。
水沉濃站在墳堆前,她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身后,一個丫頭的聲音傳來,“是濃姑娘吧。”悅耳,清脆。
水沉濃聞聲回頭望去,那丫頭是任心,一直照顧著花凄的婢女。
任心道,“凄姑娘本該以國妃之力厚葬的,這件事情我知道,所以我已經讓人將凄姑娘移到了給皇后娘娘修建的墓中,風水也好,皇后娘娘不想死,所以也就讓出來了,這件事情我沒告訴別人,濃姑娘若是想去看凄姑娘,可以去看看,就在城外三十里的長憶山上。”
城外,三十里,長憶山。
墳墓,沒有入口,一道石門,將人陰陽兩隔。
水沉濃站在潔白的,刻有很多文字的石碑前。身后,一個和尚走了過來,“阿彌陀佛。”和尚的聲音,“這位施主是來看望故人的?”
水沉濃點了點頭,和尚從他的僧袍下取出紙條,是用血書寫的文字。
“沉沉,啞妹妹。此生緣薄,來生定會再見,此生情不滅,來世必會再續,這個世界是屬于夢、瀾依那樣的人的,不要怪別人,也勿要責備自己。”
風,吹過,里面好像攜著花凄的聲音。風聲,似乎就是花凄的聲音,她在念著這張紙上的內容。
此生不滅,來世必會再續。
和尚說,“這是從死者的身上尋來的。”
“她,怎么死的?”水沉濃問。
花凄怎么就死了呢?怎么就要以國妃之力厚葬呢?
“貴妃娘娘本是流觴的玨黛公主,流觴國王慈悲,讓玨黛公主來拯救我國,卻不知在入城之時遭受賊人暗害,夏國國破賊人繼位,諸侯起兵,天下蒼生,水深火熱,天命不可逃……”
和尚說了很多的話,水沉濃卻只聽到了前面幾句。
“流觴國王慈悲,讓玨黛公主來拯救我國……”
夏國城內,那兩厚厚的紅色布料遮擋著的車內,躺在里面的紅衣女子,她安靜的仿佛睡著了一樣。
她,手中刀片,陽光下閃過,劃破了厚厚的布料割斷了女子的咽喉。
“天命不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