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夏國的都城。蔣婉站在高高的城樓下,兩年了,這兩年里這是她第二次來到這個地方,第一次來這里是來找朗逸,第二次來,她還是來尋朗逸。她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對朗逸說過的話,如果春季你還沒有回來,我就去找你。
她來了,她來找朗逸。但朗逸呢?她已經不在了,兩年前離開了血獄,從此就再無消息。
沒有人知道朗逸在何處,也許,她已經被人遺忘了。
聽說夏國的郡主已經與遲鈿的小王爺成婚,蔣婉也過了遲鈿。在遲鈿她也沒有找到朗逸,同樣也沒有找到夏離,那個國家從來就沒有這兩個人。也不知這同時被兩個國家所認同的婚事如何辦成的。
所有的人都好像消失在了兩年前。這個世界仿佛只剩她孤獨一人。
朗逸不在了,水沉濃也不在了。自兩年前葉池帶柳木琴回血獄后,葉池就再也沒有出過面,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夢在處理。
也不知道為什么,夢從來沒有來找過蔣婉,也沒有命令血獄的人去做任何的事情,平靜的兩年里,逼死了不少人。因為血獄里的人適合過那種充斥著血腥味的日子,寧靜的日子不適合他們。
沒有夏離,沒有上官沫,也沒有朗逸和水沉濃。
蔣婉想到了最后一個人,所以她又來到了夏國,她來找花凄,也許花凄還在這里。離開了血獄的水沉濃不可能不來找花凄。
但她也沒有找到花凄。因為花凄已經在兩天前離開了夏國去往了流觴國。
兩年后的春季,三月的天氣,溫暖的陽光,寧靜的河流,一切都是那么的美麗,但是隱隱的,這美麗的外表下卻覆著一股死亡的味道。
朗逸,朗逸!
蔣婉抬眼看著天空,黑色的發絲,好看的手指甲,她的腳步踉蹌著往后退。
天空下忽然劃過一道刺眼的光芒,她沒有看清楚那光芒來自何處,但卻看見了那光芒落在了來往的人群中,然后便有一人倒下了。
倒下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子,還是壯年時期。他倒下的時候沒有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音,就那么安安靜靜的倒在了地上,一張臉平靜的仿佛睡著了一樣。
蔣婉害怕,她看著天空,天空下已經沒有了白色的光芒。剛才暗中殺人的人是誰?
天空下一片寧靜。大地被死亡的氣息覆蓋。
“這,這是在哪?”蔣婉背靠著冷冷的樹干,口中喘著粗氣,她害怕,害怕就這么死去,她捂著胸口,嘴角掛著血絲。她是一個被毒液覆蓋著的人,她的毒可以要了別人的命,但是長久下去,也能要了自己的命。
“擦一擦吧。”一只漂亮的女人的手伸了過來,手里拿著一張白色絲絹。
蔣婉抬眼看去,那女人竟然是白曼。白曼看她的目光清冷,“你應該呆在地獄之城,只有在那個地方你才能活下去。”
蔣婉沒有接過那張白色的絲絹,她轉身走向了另一邊,她不想回去,她要找朗逸。如果自己真的會死,她希望自己在死之前能夠再見一見朗逸,哪怕只有一面。
“就你一個人來到了夏國?”白曼在她身后問。
蔣婉點了點頭,她害怕與人接觸。
白曼問,“你來做什么?找人,還是殺人?”
蔣婉還是沒有說話,她揚手擦去嘴角的血絲,大步的往前走著,白曼也沒有再追問,她繼續回身去忙自己的事情。又一個人死了,剛才死去的這個人,他的功夫不弱。但他就那么輕悄悄地,不知不覺的就被一道白色的光線擊中,然后死了,連大叫一聲都來不及就死了。
那背后下手的人到底是誰?
沒有人知道。
花凄坐在馬車里,馬車的速度很慢,她不趕時間,所以也不著急,一路上她走的都是最平穩,最寬敞的道路,她一直睡在車里,除非萬不得已,她絕對不會離開車廂半步。兩年的平靜時光讓她學會了安靜,學會了將所有的喧嘩拋在耳背后面。
馬車進入流觴國的時候已經是夏天了。
踏入這片土地,她看見的是綠水流觴。
她彎腰蹲在水邊,拾起流觴,一口喝光了觴中美酒,然后又掏錢向水邊的賣酒人買了一杯酒,放入水中。
她笑了,陽光下的笑容很美。她的笑容剛剛揚起,就有一個年輕的男子走到了她的身邊,低聲問道,“這位姑娘可是姓柳?”
花凄道,“我姓柳,叫柳花凄?!彼粗凶拥难劬锒际切Γ齼墒直蚰凶邮┮欢Y。男子也回了一鞠躬,“我是奉夫人之名來這里接柳姑娘的?!?
“是哪一位夫人?”花凄問。
“到了你就知道了?!蹦凶拥?,“白曼姐的消息在兩個月前就傳來了,她讓我在這里等你,你一到就帶你去見夫人。”
花凄沒有拒絕,她跟著男子去了。一路上兩人走得都是大道,所去的也都是人群密集的地方,花凄不怕遇上對手,以她的功夫算來,當今世上能傷著她的人數也不多。
但就在拐角的地方,那男子忽然站住了腳步,回身向花凄道,“如果白曼姐是讓你來傳信請夫人殺人的,你就可以不用去了。因為夫人和那個人是朋友,她不可能答應的。”
花凄稍顰眉,并不驚慌,問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來傳信請夫人幫忙殺人的?”
那男子笑了笑,他道,“因為來找夫人的人都是找夫人幫忙殺人的?!?
花凄探頭往前望了望,向身旁的男子問道,“這夫人當真這么厲害,以前怎么沒聽過她的名號?她到底是什么人?”
那男子也搖頭,“她的名號是在一年前傳開的,別人都叫她尊夫人,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是誰,她身上唯一的標志就是左手那六根手指?!?
花凄迷惑的搖了搖頭,她確實已經蔽塞了兩年了。這個變幻莫測的江湖在這兩年里到底改變了多少,花凄不知道。
“我知道了,帶我去見她吧?!被ㄆ鄵]了揮手,男子走在前面。這男子是誰并不重要,只要能夠見到那個生著六根手指的夫人,花凄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她現在想的是,往沙漠深處走真的能夠遇上地獄之城的人嗎?地獄之城真的在沙漠里?沒有人知道那個地方到底在哪里。所有知道這個城的人都說它在神秘的沙漠里,只要往沙漠深處走,就一定能夠找到那座城。
但是去找地獄之城的人多,能夠找到的人卻是極少。
與他們合作不容易,因為要找他們已經夠難了。
又走了稍有一段距離,花凄又問,“你可知道地獄之城?”
那男子搖了搖頭,腳步又頓了頓,“聽說過,不過真的有這個地方嗎?”那男子又搖頭,“傳言罷了,世上要真有那么厲害的人,哪還有我們的活路?!?
花凄撅著嘴,輕視著眼前的人,“你什么時候跟著白曼姐的?”
那男子道,“有三四年了,不過這和我知不知道地獄之城有什么關系?”
花凄道,“因為白曼姐去過那個地方,還和他們談過生意。”
那男子不信,畢竟他還年輕,也沒有真的見過地獄之城的人。他罷了罷手,道,“以前是聽說過很多奇怪的事情,都說是地獄之城的人做的,兩年前流觴國王被刺,據說刺殺國王的是地獄之城的女刺客,后來沒過多久夏國也封城在抓地獄之城的人。不過誰也沒見過那些人,誰知道是不是肇事的人傳出的謠言?!?
花凄沉默了。
接著沒走幾步就聽那男子道,“好了,我們到了?!碧а劭慈ィT扉潔白,門房也穿著一身潔白的衣服,也不知那男子靠著門房的耳朵說了句什么,那門房就打開門讓他們進去了。
門內,有路的地方就有水,有水的地方就有觴。
花凄站在門口,酒香撲鼻,她忽然有些不想走進去了,再往里走,只怕信還沒送到人就要先醉在這酒香之中了。
“除了凄凄,所有人都出去。”就在花凄怔怔的站在門口的時候,門內傳來了一句話,清冷的語調仿佛在何處聽到過,但花凄卻想不起來。
她只感覺著有兩股風從身邊吹過,那是兩行人走過時帶起的動靜。
身后的白色門扉重新合上,門內,一片寧靜,白色的紗幔在風中飛揚,陽光下的影子也在晃動。
只聽白色紗幔之后,那清清冷冷的聲音又響起,“不過來,怎么把信交給我。”
花凄走了過去,揚手掀開重重白紗,她看見了一個白紗蒙面的年輕女子?;ㄆ嗫粗⒅氖挚戳肆季貌砰_口道,“你的兩只手上都只有五根手指?!?
“還有一根,被我用刀削掉了。”那人說道。
花凄相信她的話,因為她的手上還綁著白色的紗,上面還染著血。
“白曼讓你來的?”那人問。
白曼讓她來是極其隱秘的事情,這件事情除了白曼和她,還有在此處接應的人以外沒有別人知道,但花凄卻覺得件事情并不是秘密,當她走到這里的時候,她覺得這里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件事,而且這里的每一個人都在等著她來。
“要不要讓我先猜一猜信中寫的是什么?”那人說。她的眼睛眉毛都跳動了一下,仿佛覺得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她的手摸著她的鼻子,稍過片刻,她又才繼續道,“她一定是為了要殺瀾依才寫這封信的?!?
花凄看著她,只覺得這個人很熟悉,但卻想不起自己在何處見過。
花凄沒有開口,將信遞了出去,她道,“無論你是否是他們口中說的長著六根手指的‘尊夫人’,我都把信給你?!蓖A送#ㄆ嗫粗侨松斐鍪?,接過了信封,花凄繼續道,“白曼告訴我說要我將這信交給一個左手長著六根手指的貴婦人,而你,你似乎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女人?!?
“不相信,為何還要給我?”那人問,她已經拆開了信。
花凄合上眼睛,斜斜的靠著身側的欄桿,“因為我已經沒有力氣了。”是的,她已經沒有力氣了,她走進這扇門聞到的是酒香,但酒香下所覆蓋著的卻是可以讓她失去所有力氣的藥粉。
藥粉飄散在空氣里,隨著人的呼吸入鼻,入肺腑。
花凄笑了笑,陽光沒有辦法穿透這層層白色紗幔,長廊上吹著的是冷冷的風。那蒙著面的女人手里端著一尊酒向花凄走了過來,將酒杯送到花凄面前,“喝了它你就有力氣站起來了,不過你還是沒有辦法動手殺人,因為這里不是打架殺人的地方,無論是誰到了這里,都不得殺人?!?
那女人的聲音還是很美,很動聽,也同樣很冷。
“除了殺人,你們是否還會找人?”花凄問。她喝下了酒,她能夠明顯的感覺到自己失去的力氣在一點一點的復原。
那女人點了點頭,“你要找柳木琴?”她問。
花凄的眉頭擰的緊緊的,她要找柳木琴,她想讓柳木琴回去見一見他的母親。
那女人也斜斜的靠著欄桿,她說,“柳木琴在地獄之城,葉池在他的身邊,我不敢靠近,所以我不能讓他回去看他的母親,但我有辦法讓他母親看見他。”
花凄面露疑色,這女人都低是什么人。自己想什么她都似乎能夠提前猜到。
只見那女人拍了拍手,白色的紗幔被人掀開,有兩個年輕人從紗幔背后走了出來,那兩個年輕人的模樣對花凄而言并不陌生。一個是花凄自己,還有一個人正是柳木琴!
花凄怔怔的看著那兩個人,她自問自己的易容之術還不錯,但與這般眼前所見的人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花凄不敢相信,她站在那個易容成自己模樣的人面前,就好像站在一面鏡子面前。
她驚訝于眼前所見。只見那女人又拍了拍手,那兩人如同木偶般往后退了去,這里,再也沒有別人。
花凄回頭看著那個女人,那個女人依然從容的依靠著欄桿,輕松的說道,“這不算什么,過不了多久我就會讓他們去夏國,去見柳木琴的母親?!?
“多謝。”花凄道。
那女人笑了笑,站穩了身子,她開始看拆開的信,信中所寫果然是要讓‘尊夫人’殺了瀾依。
那張薄薄的紙飄落在花凄的面前,那個女人已經從花凄面前消失了,重重白紗背后傳來了那個女生清清冷冷的聲音,“記得,要在這里主上半個月,半個月后‘尊夫人’會出來告訴你,她是否愿意為了白曼殺了瀾依?!?
“她,不是‘尊夫人’?”花凄掀開長廊上飄舞的紗,感受著陽光灑在身上的溫度。剛才這個女人是誰?仿佛在何處見過,但她卻又真的想不起自己到底在何處見過。
那個女人,她倒地是誰?
陽光照在花凄的臉上,花凄靠著身后的柱子。
半個月,半個月過后她就可以離開這里了。
但是預感告訴她,這半個月并不是那么輕松就可以度過的。
夜,剛剛到來?;ㄆ嘣谝粋€婢女的帶領下去了‘尊夫人’給她安排好的房間。房間里應有盡有。
帶花凄來這里的婢女是個聾子,還是一個啞巴。所以花凄什么都沒有辦法問,在這一方宅院里,她能做的不過是聽從安排。
夜,被月光照亮?;ㄆ嗤崎_了一扇窗,窗外,傳來了簫聲。簫聲很悲傷,仿佛是為思念著的人而吹奏。
靈魂飄入了簫聲編織而成的虛幻畫面,花凄想起了一個人,那個人叫水沉濃,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人。
兩年前在那被桃林遮擋的舊院里,她站在秋千上,舞步輕起,琵琶反彈。
風中,窗欞在吱吱作響,遠處簫聲已經停止?;ㄆ鄥s還在想著那個人,她嘆息著回身,關上了窗。
屋內寶珠映著燭火的光芒閃爍著,將整間屋子裝飾的華麗無比,花凄走到桌邊,想要喝一口酒,卻見桌上的酒壺旁放著琵琶。
這里所發生的事情沒有一件不讓人出乎意料,仿佛只要你想,它就能夠做到。
你若想要彈奏琵琶,那么琵琶就會出現在你的手邊。你若還有什么想要見的人見不到,這里的主人也一定會讓你見著你想要見的人。
花凄的手剛觸碰到琵琶,就聽到了敲門的聲音。
“什么人?”一聲輕喝。
只聽門外響起一個聲音,簡單地回答,僅有三個字,“水沉濃。”
水沉濃?
花凄的眉頭擰的更緊了,她碰到琵琶的手指宛如觸電般的縮了回來?!@,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恍然間,花凄只覺得自己身在夢中。
關住的門已經打開,只見一襲灰衫的‘水沉濃’手執長劍走了進來。花凄往后退著。那手執灰色長劍的人想花凄走近,她將劍擱在桌面上,伸手拿起壺便的琵琶,“沉沉想聽,凄凄彈奏一曲可好?”溫柔的語調,明媚的笑容。那是花凄最希望從水沉濃臉上看到的神情。只是水沉濃不常笑,也好像不會笑,所以花凄一直沒有看見。今日瞧著,花凄卻覺得心里冰冷,仿若被鬼纏身。她抬手指著那扇開著的門,“出去!”冷冷的聲音,絕情的調子。
那拿著琵琶的人已經放下了琵琶,她的手開始解腰上的灰色腰帶,那一襲長衣被她褪下,露出的是少女成熟的胴|體。她向她靠近,兩手宛若兩條蛇一把攀附在花凄的脖子上。不著絲縷的身體柔滑如玉,炙熱如火。
這樣的身體,花凄推不開,也不敢接受。
她屏著呼吸,卻也阻止不了這正在進行的事情。
一雙靈活的手已經鉆進了花凄的衣下,溫柔的氣息從花凄耳畔摩挲而過,花凄閉著眼睛,這一切都是幻覺,但又是真實。
只聽耳邊人輕聲說道,“凄凄,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永遠和你在一起,我不回血獄,你要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凄凄,你說這樣好不好?!?
花凄點了點頭,她一直不太明白自己對水沉濃到底是什么樣的感情,那個人若要留,她定會在她身邊,若要走,她定也不挽留。
今日,聽此一言,那種朦朧不清的感情,她忽然明白,她想要的,不過是一句再也不分開。
“凄凄,凄凄?!睊煸诨ㄆ嗌砩系娜瞬煌5妮p喚著她的名,那雙靈活的手已經剝開了花凄的衣,拉過花凄的手往自己身上放,“凄凄,你也抱著我好不好,夏天夜里也涼。”
花凄睜開了眼睛,看著她,這個人是誰?
她不是水沉濃,不是,身上的味道不是,那張臉也不是。她不認識這個人。她用力的推開了這個人,從容的合上自己凌亂的衣衫,“夜里涼,姑娘早些回去休息吧?!被ㄆ嗬渎暤馈?
她轉眼看著窗外,身后的人也看著她。
剛才在花凄閉上眼睛的那一刻那人就摘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此刻她看著花凄的背影,臉上露出了笑容,她彎下腰,撿起被自己脫掉,丟在地上的衣服。燭火的照耀下,地上投著的黑色影子,它的左手,六根手指赫然而見。
但花凄并沒有看見那個人手上的手指。
門,被關上。
一切都回歸了寧靜。
燭火在燃燒,珠光在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