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窗外,寂靜的風。“發什么呆?”一個悅耳的聲音低低的響起,水沉濃乍以為自己聽錯了,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房間,怎么會有別的人在說話呢。可那來自肩膀處的觸覺卻是那么的清晰。
“真像個呆子呢。”那女子輕輕的笑了兩聲。往前走了兩步,在水沉濃身側站住,手扶在窗欞上,偏著臉看著水沉濃,“你是被嚇傻了?”
水沉濃皺了皺眉頭,心下抽了抽,卻也說不出話來。女子玉臂揚起,溫暖的手掌撫上水沉濃的右肩,“那天,你的那一劍就刺在了我的這個位置。”說著,女子的手指又緩緩地從水沉濃的右肩滑到了心口處,“還有那天的那一劍,刺在了這個位置。劍法很好呢,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女子的手就按在水沉濃的心上,那顆仿佛從未跳動過的心臟忽然‘砰砰’的不停的跳著,跳的越來越厲害,女子手上的勁又加重了幾分,過了會兒,女子移開了手,將耳朵貼了上去,喃喃道,“你在害怕?”
水沉濃呼吸略微加重,有些不自覺的抬起了手,常年握劍殺人的手輕輕地落在女子的腰際。女子仰著頭,溫柔的目光落在水沉濃漂亮的下巴上,輕輕地吐了口氣,“我知道,從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們是一樣的人,就算我們之間相隔了千山萬水,也依然會相遇。”
水沉濃顫了顫,暈乎乎的腦子忽然清醒了過來,忽的一下推開了女子。目光又移向了遠處那座最高的相思樓,樓上燈火輝煌,絲竹鑼鼓響成一片,混雜無比。
“你是誰?”水沉濃皺了皺眉。
“我是花凄。”花凄輕輕一笑,又道,“現在跳舞的那個是我的丫鬟,她叫任心。你知道的,我身上還有傷,而且還很重,不能跳舞。”
水沉濃道,“如果你不笨你就不該來找我。”
花凄憋了憋嘴,道,“也不知道為什么,知道你在這里,我就想來找你,其實……你不該來夏國的……我也知道,你要去哪里,也由不得你自己。”
花凄的話道出了水沉濃的處境,確實如此,她要去哪里,又哪里由得她自己。去流觴國,那只是一道命令,來夏國,也不過是因為一個任務。
花凄一直都在笑,她笑起來很甜,很美,今天她穿的是一襲白衣,更是將她襯的宛如仙人一般,這世上,應該沒有人會比她更適合白衣了,就算是葉池,也不可能將一件白衣穿的如此好看。“對了,跟我去一個地方吧。我一直都很想帶你去。”花凄忽然一下拉住了水沉濃的手。
水沉濃疑惑的皺起了眉頭,花凄道,“放心吧,你兩次都沒殺我,我自然也不會占你便宜。”
“你若再不放手,我現在就殺了你。”水沉濃很清楚,自己不能在與這個女子糾纏下去了。
花凄卻不以為然,“就因為你已經放過我兩次了,所以你殺不了我的。”
面對花凄的深信不疑,水沉濃卻不能在猶豫了,她又想到了葉池和石鈺說過的話,如果這個女人還活著,就一定會毀了自己。
她想要殺了她,右手已經搭在了劍柄上,花凄忽然一下拉住了她的左手就往外走,邊走還邊急著道,“得快些,不然你家先生回來了可就去不了了。”
心里很亂,但她還是跟著花凄去了。
有的時候,那些莫名其妙的相遇就好像是前世注定的一般,誰也逃脫不了。花凄逃不了,水沉濃也逃不了。
出了客棧,花凄取下背在背上的紗笠,帽檐的白紗落下,擋住了她的容貌,她拉著水沉濃穿梭在人群里,繞過彎彎曲曲的幽暗小巷,又穿過了一片田野,走入已經落光了葉子的桃林,終于在一扇破舊的木門前停了下來。
花凄松開了水沉濃的手,取下紗笠,指了指門上的橫匾。
“相思樓?”水沉濃驚愕的念出刻在匾上的三個小篆。花凄點了點頭,“這才是我的相思樓。”說著,花凄已經推開了門,“進來吧。”
小門之內,并非所想的那般寧靜美好,蕭索的空院早已落葉成堆,深秋冷幽幽的風吹著落葉不停的翻滾著,給這無人的小院又添了幾分冷寂。
花凄仍舊是輕輕地笑著,“我也離開這里大半年了,沒想到已亂成了這樣。你……不介意幫我打掃一下吧。”
見水沉濃不動。花凄苦笑道,“你看我,明明是我請你來的,反而讓你幫我打掃,真是不好意思。哦——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面對這樣的問題,水沉濃也不知該說這個女人是真的大意呢,還是刻意裝呆。當然,后者的可能性要大很多。從她已知的范圍來判斷,花凄的功夫絕對不在自己之下,否則她多次靠近自己,自己不可能一次都發覺不了。想到此,水沉濃拿起放在門后的竹帚,開始掃落的滿地的落葉。
花凄卻反而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坐了下來,柔和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水沉濃,臉上的笑容越發的美,說話的聲音也越發的動聽,“你和我想的一樣好欺負,一點也不像個殺手。”
水沉濃仿佛沒聽見一般,繼續掃著落葉,她能感覺得到,這個小院沒有任何的危機,也沒有任何人隱藏在這里。她沒想到的是,打掃落葉竟然可以讓自己的心靈深處得到她一直都想要的寧靜。越掃越覺得安逸,越不愿意停下來。
花凄腳尖輕輕地在秋千上一點,身體借力飛入了房中,只聽‘哐’的一聲響。好像有什么東西被撞破了,很快花凄又從房里竄了出來,此時,她手上已多了一把琵琶。
花凄甜甜的一笑,道,“你幫我掃院子,我彈琵琶給你聽,可好?”
水沉濃頓了頓,花凄已反抱琵琶,開始彈了起來,她長身玉立在秋千之上,腳尖輕點,步履輕靈,起落之間,宛若蜻蜓點水,寬大的白袖飛卷,宛如煙云,飛飛散散始終都繞著她。也難怪會有那么多人為看她一舞而來,一舞飛天,琵琶反彈。僅僅只是一個開始,便已勾去了水沉濃的神。
見水沉濃忽然停了下來,花凄也不滿的頓住了舞步,放下了琵琶,喪著臉道,“現在全城的人都在看假的,唯有你一人在看真的,你可不準有不滿之意。”
水沉濃忽的一笑,花凄也噗的一聲笑了出來,“真是想不到,你還會笑。”
水沉濃又低下了眼,彎下了腰,繼續掃地上的落葉,良久,才緩緩的道,“水沉濃。”
“水沉濃……”花凄喃喃的念著,“你這人還真是遲鈍,我那么久之前問你的問題,到現在才回答我。”
清掃完院中的落葉,已是深夜,水沉濃也不擔心葉池回到客棧后找不到自己會不會生氣。現在,她一點都不想回去。花凄就坐在她的身邊,那個奇怪的女子,她對自己似乎一點戒心也沒有。
花凄笑著從身后拿出一壇酒,拍碎了封泥。水沉濃道,“何時取來的?”
花凄嚶嚀一笑,“早就取來了。”說著,花凄將酒壇拋到了水沉濃的懷里,“謝謝你幫我打掃了院子。”
水沉濃聞了聞酒香,想到上一次大醉,便猶豫了起來,同時也認清了現實,黑亮的眸子瞬間又變得宛如深潭般的幽暗無神,道,“我不想喝酒。我們本不該相遇的。”說罷,水沉濃便起身要走,花凄卻閃身擋在了她面前。“今晚我已讓任心設法將葉先生留下了,你……能天亮了在回嗎?”
水沉濃心里開始害怕了起來,這個女人實在是太可怕了,她好像對自己無所不知似的。她們才到夏國不到兩天,這個女人不僅僅知道自己的住所,連她們一同來的有多少人,分別是誰,又都是什么人,都知曉的清清楚楚。
水沉濃戒備的盯著花凄,她不清楚花凄的功夫,也不清楚花凄的為人。而且還是在自己最不熟悉的地盤上,若真要動手,敗的注定是自己。
花凄似也明白水沉濃的擔心,便道,“我就是想見你,跟你說聲謝謝。”
“可你已經說過了。”
花凄不在笑了,臉上的表情變的有些僵硬,“我……還和你坐會兒,因為我們都是身不由己的人,我想有個朋友,可偏偏我身邊的人都不能成為我的朋友。他們也不能聽我說話,可你可以,你是個好姑娘……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姑娘。”
“你能理解的對嗎?因為我們……”花凄期望的看著她,她回望著花凄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冷,“似我們這樣的人本就不該有朋友。” Wωω .ttκan .¢O
水沉濃繞開了花凄,走出了門去,又停了停,“你本也不該還抱著這樣的幻想。”
花凄又怎不清楚自己該不該抱有這樣的幻想。從一開始或許就是錯,那個盛夏的夜晚,寧靜的草原,寧靜的星空。她徜徉在那一潭清水之上,自由的,沒有任何的束縛,仰視著星空,她抬起手,十指尖尖,宛若美玉,漂亮的近乎虛幻。那一點都不像是一雙殺人的手。
就好像花凄的模樣一樣,清純而美麗,穿著一襲干凈的衣裳,靜靜的站在那里,沒有人會想到,似她那般寧靜美好的姑娘,也會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