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年邁的婦人還眺望著門外,門外那堵陳舊的老土墻無情的阻截了婦人的視線。婦人滄桑的臉龐被淚水打濕,上官沫伸手握住婦人的手,“母親,我會一直都在。”
婦人收回了目光,淚臉上浮起一抹笑容,她回過身來,蹲坐在上官沫的身前,緊緊的握著上官沫的手,仰視著上官沫的臉。上官沫蒼白如紙的臉龐上沒有任何的血色,漆黑的眼眸里也盡是空洞。婦人的手漸漸的抬高,拾起上官沫的一縷白發,憐惜的捧在掌心,“孩子,這頭發是怎么回事?”
“只是吃錯了藥,過些天就會好了。母親。”上官沫的聲音很低,蘊含著柔情和溫暖。婦人也知道上官沫在說謊,淚水在婦人眼中打著轉兒,她的指尖在上官沫的臉上摩挲著,視線也始終繞著上官沫的臉來回,“我雖不是你的生母,但看在眼里我也讓會心疼呀!”
婦人長長的嘆息就像是魔咒一般,就那么輕輕的低低的,不帶動任何的風聲,卻倏地引出了上官沫的眼淚。“在阿沫心里,母親就是阿沫的生母。”
“憐兒……”婦人低下了頭,盯著上官沫的手,看了許久,這才起身回到了內室。上官沫這次來沒有帶拐杖,沒有了輪椅行動及其不便。
“憐兒。”屋里隱隱的又蕩起一陣滄桑的嘆息。憐兒是婦人的親生女兒,小名叫憐兒,大名就叫上官沫。不幸的是在她十歲那年被人綁在石頭上丟進了河里,從此就再也沒有上過岸。那婦人知道自己親生女兒已死的時候,女兒的身體已經被河里的蟲子和魚給咬的面目全非了。只是河里飄起了一件深藍色的衣衫,還有漁夫在打魚的時候撈起來一個鐲子或者珍珠項鏈什么的。
丟了女兒的婦人離開了府邸,只身一人在外尋找女兒,處處尋都尋不得。因為回到府中又要遭受丈夫和二房等眾小妾的擠兌和白眼,她也就一直沒有回去。被逼無路的時候,她去了當鋪。她需要當掉一些首飾才能繼續尋找女兒。那天她去當鋪的時候,碰巧有一個漁夫正和當鋪里的伙計爭討著,漁夫說,他的鐲子和項鏈都是前朝留下來的,可值錢了。
那伙計看漁夫的樣子有些狡猾,口中的話未必可信。雖說這些東西是不錯,但也未必就真的是漁夫的東西,想著,伙計也算起了心眼兒想占漁夫的便宜。這二人也就爭了起來。
等在一旁已疲憊不堪婦人湊過了臉去,看著那鐲子和項鏈,腦子當下便空了,一把抓住了那漁夫,喝罵道:你這殺千刀的,你把我女兒怎么了!
我女兒呢!你還我女兒!
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拿了那女人多少錢,為什么要害我女兒!為什么!她還那么小,你們怎么下的了手!
婦人撲到漁夫的身上,又嘶又咬,漁夫雖是個男人,可也擋不住一個突然向自己撲來的瘋女人。兩人撕扯了好久也未能分開,反而粘的更緊,婦人死死的扯住漁夫的衣襟不放,張口就往漁夫脖子上咬去,一咬就是一個血印,引來了不少人圍觀,卻也沒人來勸住。
因為婦人是上官大人的夫人,上官大人在朝中的實權僅次于宰相夏常,而且還很喜歡和宰相作對,因此深得皇帝厚愛。
因為上官大人得皇帝厚愛,所以也深受宰相嫉妒,宰相便處處為難,許多棘手的事都交給了上官大人。弄得上官大人抽不開身。府中之事都由上官府的二夫人在打理,所以這位大夫人在當鋪里發瘋的事也是由二夫人處理的。
二夫人派人來將大夫人強壓回了府中,請來了不少大夫給大夫人看病,可都束手無策。大夫人見誰都撲上去又扯又咬,嚇得大夫們都不敢進門了。最后二夫人走完了所有的關系,將宮里的御醫給請來了,可還是沒辦法,大夫人就這么一直病著。從此,府中府外的人都知道上官府的大夫人瘋了。瘋的像一條瘋狗。
二夫人很累,但她還是走遍了城里城外,找回了大夫人的‘女兒’。只可惜,當二夫人找到大夫人的女兒的時候,大夫人的女兒已經成了一個殘廢,而且看上去還傻頭傻腦的,見誰都不說話。一身黑漆漆的,臭臭的,像個乞丐,誰見了都躲。當時大夫人見了‘自己的女兒’,眼淚一個勁兒的流著,她緊緊地抱著那個連站都不起來的孩子,“孩子,孩子,孩子,我的孩子……”嘴里一直不停的這么叫著。
見大夫人一直這么叫著,所有人也都信了。也不知是信那個殘廢真的就是大夫人的孩子,還是相信大夫人真的瘋了。總之,因為這件事,上官大人又給二夫人記了一個大功。
因為找到了女兒,大夫人的情緒漸漸地也就穩定了下來。只是,以前大夫人都喜歡叫自己的女兒為‘憐兒’。而以前的憐兒小姐也喜歡叫自己的母親為‘娘親’。可現在,大夫人不在叫她憐兒,而是叫她阿沫。憐兒也不在叫母親為娘親,而是叫她母親。不過這些細節發生在這個被忽視的大夫人身上也沒有多少人會在意。
除了那對母子自己。
“母親。”上官沫望著門外的天空。茫茫的天空下,一抹綠色的影子在跳動著,她回過頭來對上官沫笑著,露出了潔白的牙齒,“沫姐姐。”女孩在叫她,聲音甜滋滋的。
“離兒——”上官沫的唇角也微微的彎了彎,可很快又垂了下來,她很清楚,門外的天空下什么也沒有。沒有夏離,也沒有人叫她沫姐姐。
一剪明媚的光陰斜斜的從天空落下來,就落在門外。上官沫合上了眼睛,一滴淚水從眼縫里擠了出來,就落在她的臉龐。
靜靜的房間。靜靜的,什么都靜靜的……
她閉著眼睛,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那位對她恩重如山的母親,也在屋內享受著那一剪凄傷往事。
她們誰都無法給予誰安慰。獨自享受好像就是她們唯一的相處方式。
纖細的手指拭去上官沫臉上的淚,指尖細膩的肌膚觸碰著她的臉,她錯愕的睜開眼睛。夏離正蹲在她的身前,臉上帶著俏皮的笑容,眼里含著迷茫和疑問,“沫姐姐怎么哭了?是因為姨娘不喜歡沫姐姐嗎?”
在夏離看來,上官沫的娘親似乎很討厭自己的女兒,每次上官沫來看她,她們二人都只是簡單的對望幾眼,說幾句必要的話,然后便各自回到各自的空間。直到吃飯的時間,這二人再坐到一起,安靜的吃完一頓飯,然后兩人都十分不舍的對望一眼,再無情的分開。
“姨娘不喜歡沫姐姐,離兒喜歡沫姐姐。”
夏離黝黑而明亮的眸子里全是上官沫的模樣。
上官沫笑了笑,沒有說話,望了望內室與主廳間垂下來的門簾。“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