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逸,朗逸……”
蔣婉記得的,始終都是朗逸。記得朗逸的,只怕也始終都只有蔣婉。老板娘喚醒了蔣婉,“做惡夢了?”
蔣婉的面色很白,喉嚨很干。確實是做惡夢了。坐起身子,目光不經(jīng)意的從前方飄過,只見朗逸安靜的躺在昏暗的燈光下。在這密封著的空間里,擺放著三張床。
“這,是什么地方?”她問,她慢慢的向朗逸走近,心里還有些害怕,就此看去,朗逸確實只像是睡著了。
老板娘跟著蔣婉的腳步,“這是客棧的下面,那邊睡著的是陌上?!?
蔣婉的目光跟著老板娘看去,陌上安靜的躺在是床上,看上去也不過二十來歲的模樣,很年輕,睡著的面相安寧,眼角卻隱隱的閃著淚花。
“她,她們怎么了?”蔣婉的手指按在朗逸的脈搏上,一切都正常。
老板娘將陌上對朗逸所做的事情說了一遍,蔣婉咬著嘴唇,殺氣縈在眼眶,老板娘道,“陌上也睡了兩年了,只怕再也醒不來了?!?
“沒有辦法嗎?”蔣婉問。
老板娘搖了搖頭,她道,“你的身體還行嗎?如果可以的話你帶朗逸回地獄之城吧,地獄之城的葉先生一定能夠救她。”
“我會帶她回去,現(xiàn)在就帶她回去。”她說,說著她已經(jīng)將朗逸從床上抱了下來,動作很吃力。老板娘幫助她將朗逸送到了地面之上。老板娘道,“我也試過很多種辦法,始終都沒能喚醒她,也許是陌上給她吃了什么不該吃的東西?!闭f完,老板娘走向另一方,打開一扇破舊的門,門內(nèi)有一輛殘舊的馬車,老板娘將馬車拉出來,又對著長空打了一個口哨,一批黑色駿馬從遙遠的山丘后飛奔而來,來到老板娘的身前,老板娘溫柔的摸著黑馬,她道,“你要聽話,記得將這兩位姑娘送回去?!?
黑馬仿佛能夠聽懂人語一樣,她向老板娘點頭,還向蔣婉輕輕地發(fā)出了一個聲音,呼出一口長氣。
馬拉著車,走上了那條去往遠方的路。
夜幕,星辰閃爍。馬的腳步停下,它回頭望了望來路,好似不肯離家的游子。
它回頭,看見了一頭老虎,那頭老虎仿佛在對它笑,老虎的前腿揚了揚,揮了揮,似乎是在告別。馬也在原地踱著快步。
它們的交流方式,只有它們懂。
告別過后,馬繼續(xù)拉著車,繼續(xù)趕著路。車內(nèi)還算寬敞,朗逸平穩(wěn)的躺在一張小床上。蔣婉坐在她的身邊。
這馬生來好像就是為了走這一條路,不需要有人催趕。
后方,黑色的掩蓋之下,那老虎似乎并沒有離去,一直暗中跟著。
感情的存在,沒有性別與物種之分。
她們(它們)之間的情感,需要的只是彼此的目光與安慰。只要對方還在,她們(它們)就能夠互相支撐著走下去,路沒有盡頭,生命還未停歇,就不應(yīng)該停下。對任何事似乎都應(yīng)該如此。
夜,同一輪月,照亮著不一樣的人。小池旁的水沉濃,石床上的尊夫人。她們的曲子已經(jīng)盡了。
水沉濃回頭看著準(zhǔn)夫人,一截白袖沾上池水,她走到石床邊上,在石床上落下幾道水跡。她寫道:我想離開。
尊夫人問,“去哪?”
她寫:找葉池。
葉池似乎是無所不能的,若找到葉池,葉池自然能夠解開陌上的詭秘手法,但是,能離開這個地方嗎?她能夠見到葉池嗎?
尊夫人道,“米夢不會讓你見葉池的,她恨你的母親,也恨你。這些你不可能擦覺不到?!?
水沉濃沉默著,手沒有動,她坐在石床上,石床冰冷。
尊夫人猶豫了許久,她道,“凄凄也想見你,也想見柳木琴,她也會去血獄。你們一起去吧,免得她死在路上了。”尊夫人的語氣不耐,臉色也十分難堪。
水沉濃搖頭,她只想一個人回去。不想連累旁人。
尊夫人沉默著,也沒有再提此事。她心中已有自己的想法,她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她能夠通過當(dāng)下的時局準(zhǔn)確的推測出未來幾年內(nèi)將會發(fā)生的大事。眼下,她的臉色已經(jīng)難看到了極致。她揮了揮手,向水沉濃道,“你回去歇著,明日我便請米夢到府中來做客,到時我會派人出去采取食物,也會讓她們都帶著紗笠,你便與那些人一起出離開這里,路上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石鈺還在這里,她的眼睛比誰都要毒,若是讓她逮著就麻煩了。”
石鈺經(jīng)常來這里,所有傳遞到尊夫人手中的信都會經(jīng)過石鈺的手,只有石鈺確定了這件事情確實可行,她才會讓尊夫人設(shè)法動手。
為此,這兩年,尊夫人一直將水沉濃放在自己的別院中,她所居住的地方是禁止進入的,就連近身的幾個丫頭也不能在此長久停留。
這個女子對她的恩情,已經(jīng)不是一個‘感激’之情就能概括的。若是尊夫人此刻要她的命,只怕水沉濃也會給。
尊夫人是一個很漂亮很善良的女子,至于為何她會卷入石鈺與瀾依之間,原因也無人得知。
不過在說起這個女子的身世,倒也是十分可憐,幼時便失去了父親,母親將她一手帶大,兩年前的深冬,她的母親忽然得了一種怪病,無人能治,甚至連病因也找不出。任她母親再怎么努力堅持的活著,最終也沒能挨過那個冬天。
她是在她母親死后才慢慢的接觸這個被危險氣息包裹的圈。
她也有她的名字,她姓林,單名一個歌字。
翌日天明,尊夫人去了花凄的房間,有些事情,是該在這個時候安排了。哪怕結(jié)局有些可悲,她也必須去做。
她敲響了花凄的門,花凄聞聲便醒。
門扉打開,尊夫人的臉上依然帶著天真的笑容,歡愉的神情掩蓋住了她所有的情緒,她拉著花凄的手道,“凄凄,今日我要請地獄之城的米夢來府中做客,你幫我一個忙好嗎?”
花凄沒有拒絕,她聽著。這個女子只是偶爾粘人了些并不討人厭。
她拉著花凄在桌前坐下,她道,“今日米夢來了,你跳一曲舞好嗎?”
花凄擰著眉頭,她不愿答應(yīng),她不愿在舞。
她說,“你若是答應(yīng)我了,我便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花凄沒有想要知道的秘密,道,“不是我不愿意跳,而是兩年前被夏常關(guān)進牢里,遭受毒打,腿受了傷,已跳不好了。”
受了傷?
兩年前夏國開始流傳的不過是花凄的死訊。誰會去關(guān)心一個死人是否受傷呢?
花凄道,“那一年的事情特別的多,身上的傷口也很多,舊傷未好,又添新傷,本也沒什么大事,可是那年的冬天特別的冷,我也不喜歡烤火,傷口就被凍著了。如今若是在舞,只怕也比不上從前。”
尊夫人沒有再提及跳舞之事,尋常觀察花凄走路,似乎并沒有覺得有何不妥,更未察覺她腿上有傷。
花凄笑著,她柔軟,富有溫度的手落在尊夫人的頭上,她道,“是右腿,并不嚴重,若是跳舞,只怕是跳不好,腿上力氣不夠,完全沒有辦法控制?!?
今日邀請花旗獻舞,不過是她自己想要看,但聽花凄細細一說,她便是在想要看,此生也絕對不會再讓花凄起舞,“是這樣啊,那便算了吧。”雖嘴上說的輕松,一句算了便結(jié)局了這個話題,但心下的痛與無奈已經(jīng)生根,為何這么好的姑娘偏就遇上那么多的壞事情呢。
心底的失落被表上的偽裝掩蓋。她依然在笑,話題一轉(zhuǎn),她說,“無論蔣婉是否尋到朗逸,這兩天她都應(yīng)該會從流觴經(jīng)過,到時候你可以和她一起去地獄之城,地獄之城的葉先生并沒有那么可怕,只要不招惹道他們,他們也不為為難你,只是你千萬要記得,到了那里莫要提及水沉濃之事,否則他們會不高興的,你若只是去看望柳木琴,想讓他回夏國探望母親,葉先生只怕也不會拒絕?!?
花凄淺淺的嘆息一聲,“若木琴真的平安,又怎會不顧及自己生母?!?
關(guān)于柳木琴是否平安,尊夫人也不清楚,她說,“凄凄,我真的希望你能留在這里,真的,如果凄凄想要,就算是天下,歌兒也能將它送到凄凄手中?!?
“歌兒?”
這是尊夫人第一次提及自己名字。她笑著,她說,“我姓林,叫林歌,凄凄記得,莫要將這名字告訴別人,也莫要讓別人曉得你知道我的名字。”
這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沒有名氣的名字。
尊夫人趴在花凄的腿上,就像孩子趴在母親的腿上一樣,她說,“剛遇見凄凄的時候,我就想和凄凄說話,母親管我管得嚴,說凄凄是個危險的人,不讓我靠近,我不甘心,所以我就偷了母親的衣服,將自己打扮成一個貴婦人,悄悄地溜到王宮后院,那時正看到凄凄語王子在說話。王子好像很不喜歡凄凄,我也就沒靠近,待你們分開之后,王子卻跑來找我了,王子問我我是誰,我不敢開口,厭惡的看著他。那時有個小丫頭不知道從什么地方蹦了出來,她對王子說,這位就是林將軍的夫人。后來我才知道那小丫頭是王子的妹妹。”
說到此,尊夫人咯咯的笑了笑,她抬起臉來道,“你知道嗎?當(dāng)時王子對我屈腰,他說:尊夫人好。當(dāng)時我就覺得有趣,他好像也有些怕我。所以我就經(jīng)常打扮成那般模樣去嚇唬他,誰知后來他對我說,我就是一個毛小孩,怎么打扮都是一個毛小孩,一點都不想一個貴婦人,當(dāng)時他就是逗我玩才那么和我說話,對我彎腰?!?
“王子竟是這么個有趣的人?”花凄也覺得有趣,堂堂一國之王,竟然也這般孩子氣。
“可不是,后來我也習(xí)慣了,母親死后我便想著怎么也要完成母親身前遺愿,報答白曼的恩情,我有王子這么一個好朋友,還有什么事情會辦不到。”尊夫人長嘆一聲,她說,“我該怎么辦呢,瀾依是我的朋友啊?!?
花凄的手拂過她的臉龐,她道,“我會告訴白曼,我并沒有將信傳到。”
話,平淡無奇。尊夫人卻聽得掉了眼淚。
花凄道,“白曼會明白的?!闭f著,花凄又問了一句,“她為何要殺瀾依?”
尊夫人搖了搖頭,“我也不知,興許是她知道了瀾依在幫石鈺對付夏國的事情。”
瀾依在幫石鈺,難不成夏國那些潛伏人群的殺手遭人刺殺,是瀾依出的主意,那么殺人的人又是誰?功夫竟然如此之高。
花凄皺眉看著眼前的這個小姑娘,她才十七歲?是她找出識別那些殺手的辦法,是她找人去殺的人嗎?
尊夫人含淚的眼盯著花凄的眸,“凄凄,你別管她們的事情,她們的事情會把你害死的?!?
花凄笑了笑,她說,“與我無關(guān)。”
簡單的四個字,喚起了尊夫人臉上沉下去的笑容。
尊夫人道,“我已經(jīng)派人去跟蹤蔣婉的消息了,等她一到流觴我就派人去將她接來,然后請她帶著你一起去血獄,一起去見葉池,去見柳木琴。”她沒有提及水沉濃,因為水沉濃是一個不能見也不能提的人。
“謝謝!”
簡單平凡地兩個字,重量卻不凡。
她們的面色都很沉重,尊夫人靠在花凄的肩膀上,她說,“凄凄一定不要忘了林歌,林歌一生最喜歡的人就是凄凄,從第一次見到凄凄的時候就喜歡凄凄,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與凄凄說話,所以才與凄凄相識的晚了?!?
淡淡的語調(diào),純粹的感情。
除了感動和歉疚,花凄不能再給她什么。
她應(yīng)道,“凄凄此生定不忘林歌?!?
林歌,林歌……已經(jīng)有很久很久沒有聽到有人叫她林歌了。石鈺叫她尊夫人,瀾依叫她歌兒,小王子叫她毛小孩。
林歌。這兩個字從花凄的口中吐出來,她竟然覺得這是世上最美,最好聽的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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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歌此生也不忘凄凄?!彼f?!耙院笃嗥嗳魜砹饔x,定要來找林歌?!?
“嗯,我若來此,定來找你?!?
她笑著,仿佛吃了糖一樣。她心里一直說著:林歌喜歡凄凄,林歌真的喜歡凄凄。
只是她不再將這話說出口,因為她是一個很聰明女子,她會追逐,但絕對不會束縛,不會讓人為難。
她想要的,只是讓凄凄知道,林歌喜歡凄凄,也愛凄凄。
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期望過凄凄會愛林歌,因為凄凄是個善良的好姑娘,她喜歡水沉濃,也愛水沉濃。林歌從一開始就知道。
感情之事,有互相也有單面。
能被自己愛的人記住一生,已經(jīng)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