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塌在道路上的怪石和橫架在中央的枯木擋住了去路,馬兒時不時的揮動著前蹄,欲要沖過去,卻又不敢往前。
前面,那被捉的十二個人中,那紅衣女子回頭望了望長立在馬背上的水沉濃,眼底燃起了希望,可更多的卻是絕望。與那紅衣女子一起被擒住的還有十一個男人,雪亮的刀鋒正架在他們的脖子上。盜匪中為首的一個約莫四十來歲,體型偏胖,是個大胡子。大胡子揚手擋了擋陽光,滿臉堆笑,道,“今天運氣不錯,一會兒咱們就燉馬肉來吃!”
跟在大胡子身邊的是個文質彬彬的年輕少年,那少年低聲向那大胡子道,“那是來自地獄之城的馬車,碰不得,讓大家快撤。”
那大胡子冷笑一聲,“強龍難壓地頭蛇!老子還怕了她不成!”說罷大胡子便作勢要拿下那輛馬車。
水沉濃皺了皺眉頭,垂下了眼瞼,長劍脫手而出,由東而西,在空中劃起一道長長的白光。東西二處的五人皆在白光消失的剎那倒地不起,那已脫手而去的長劍竟似有靈性的活物一般,殺了人后竟又自主的飛回了主人的手里。瞬息之間,水沉濃已來到那大胡子面前,微垂著眼,劍鋒一轉,又割斷了那大胡子和那少年的咽喉,淡灰色的身影在刺眼的陽光下化為一抹朦朧的灰影,來回一轉,如同鬼魅,剛才活生生的還在恐懼中的人皆已墜地不起,每人咽喉處各有一道深深地口子。
水沉濃清冷的目光從那一襲紅衣上掠過,銳利的劍刃也已刺入了女子的心口。女子嘴角揚起一抹甜甜的笑容,合上了眼睛往后倒了去。
整個過程如夢如幻,除了那已死去的人,沒有人會相信這是事實,就連水沉濃自己也不信。她也不知道自己從什么時候開始,竟已會用這么快這么狠這么準的手法去殺人。
水沉濃轉身躍上了馬車,輕輕地拍了拍馬屁股,便轉身進了車廂。
車輪又開始轉動。又已開始前行。
見水沉濃進來,葉池向蔣婉道,“你去趕車,百里之內應該已無危險。”
蔣婉溫婉的點了點頭,出了車廂,葉池掀開簾子,往后方探了探,眼里露出厭惡的神情,道,“你割人喉嚨的劍法還不錯,但若是刺人心臟可得再深入一寸,不然那就不是在殺人,而是在嚇人。”
水沉濃心里開始慌了起來,那一劍距離女子的心臟確實還差一寸,要不了命。她以為自己的手法已足夠巧妙了,卻還是沒能騙過葉池的眼。
葉池收回了目光,冷冷的道,“你和她認識?”
水沉濃自然知道葉池說的是誰,搖了搖頭。葉池道,“既然不認識,我也就放心了,如此就算她活生生的讓烏鴉給啄食干凈,與你也無半點影響。”頓了會兒,葉池又道,“如果她真的僥幸不死,下次見到她時記得莫要在刺她心臟,直接割斷喉管會比較好。她若活著,定能毀了你。”
水沉濃緊張的握著劍,手指微微的顫了顫,一直沉默著。
車內的時間過得一分比一分慢,射入車內的陽光一直都是那么的暖,那么的亮,天仿佛已經暗不下去了一般。時間好像還停留在水沉濃殺人的那一刻,她的劍刺進了她的身體,她笑了笑,然后倒在了被陽光烤的炙熱的硬土板上。
黃昏終于臨近,馬車終于停了下來。水沉濃搶先下了馬車,走入了遠遠的石林深處,石鈺也跟著她走了過去。
石林里,到處都是被拉得長長的影子,水沉濃站在高高的石端上,遙望著天邊的夕陽,外面的太陽不比血獄的太陽那般恐怖。寧靜的石林,美麗的黃昏,水沉濃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長長的吐了口氣,現在她也有點擔心了。她——會不會因為自己的手下留情而死的更慘?會不會真的被烏鴉吃掉,又或者到了夜間,被野狼分了尸!
種種想法,在她心里凝成散不去的恐懼。她也不知道何時起,自己竟然學會了擔心,還是為了一個陌生人而擔心。
石鈺施展輕功,躍到水沉濃身邊,觸了觸水沉濃的肩膀,水沉濃斜斜的看了她一眼。石鈺是一個很厲害的人,她甚至比葉池還要厲害,因為她能找到葉池,并且還能讓葉池去做一件葉池自己都十分不愿意去做的事。
越是這樣厲害的人,越讓水沉濃覺得厭惡。
石鈺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兩手抱著膝蓋,偏著頭輕松的看著她,“你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嗎?”
水沉濃并未去看她,轉身便要走,石鈺的動作遠比水沉濃想象中的要快,就在水沉濃欲走之時,石鈺已穩穩地扣住了水沉濃的手腕,水沉濃有力難施。
石鈺溫和一笑,道,“她叫花凄,是夏國最有名的舞姬。”
水沉濃沉默著。
石鈺松開了握著水沉濃的手,聳了聳肩,站了起來,道,“葉先生說的沒錯,她若活著,定會毀了你。”
黃昏,沉寂的仿佛死了一般。
回到車旁,葉池已讓蔣婉在馬車的四檐掛上了火盆,并已點燃了火。
葉池正色道,“必須在深夜來臨之前離開這條長廊。”
沒有人拒絕這句話,現在,每個人都想早點離開這條長廊,沉寂的長廊,沒有黑鴉,沒有蒼狼,也沒有強盜土匪,沉寂的,就像從來沒有過生命一樣。
車內沉寂了許久,葉池忽然緩緩問道,“你可知我們為何要走這條路?”
之前水沉濃也問過這個問題,葉池并未回答。
葉池道,“要到夏國,如果繞開流觴國,就只有這條路最近。現在流觴國上下到處都是你的通緝令。”
水沉濃詫異的抬起了眼,看著葉池,雖然不信,可葉池完全沒必要說這樣的慌。刺殺帝王之時,她是易容喬裝過的,根本就不可能會暴露身份,更不會有人知道她的長相。
想到這點,水沉濃又想到了那個女子,流觴國內,她怎么知道自己要刺殺國王,她又是怎么找到卸了妝后的自己的。
石鈺說她是夏國最有名的舞姬,可她又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對水沉濃而言,花凄本就是一個陌生人,對于一個陌生人,她又能有幾分了解。
葉池道,“我已讓郎逸去處理這件事了。”
葉池沒有在說及別的什么,水沉濃也未對此事做任何的解釋,心里卻是從未有過的亂。馬車很順利的穿過了長廊,接下來的路也更為順暢。
葉池一直都沒說這次來夏國所為何事,水沉濃也未問,直到到了夏國的都城,水沉濃都還不清楚自己這次來夏國到底所為何事。葉池和石鈺都是一副很輕松的樣子,他們不像是來執行什么任務的,更像是來游玩的。
傍晚時分,幾人一起進入了一家叫朱砂弄月的酒樓,四人剛坐下來便有伙計上來招呼。“客官,想吃點什么?”
葉池抬頭望窗外看了看,伙計急忙走到葉池身邊,幫葉池將窗打的更開一些,道“客官,您看的沒錯,今夜是我們這最有名的姑娘當眾獻舞的日子。”
“哦?”葉池故意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擺了擺手里的折扇,似得意的沖水沉濃笑了一笑,“看來今天我們來的可真是好。”
“可不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今天這里不知有多少人是為了凄凄姑娘這一舞而來的。幾位定是初來夏國來的吧,否則怎么會不知道。”伙計熱情的介紹著。
葉池簡單地忽悠了兩句,這才讓伙計上了一桌子的好菜,樂的伙計合不上嘴。滿意的將人打發走后,葉池合上折扇,用扇子敲了敲白玉似的瓷杯,敲出幾個清脆的調子,輕聲道,“濃濃,吃完飯我們一起去看那姑娘跳舞可好?”
水沉濃默了片刻,道,“我希望早些完成任務,早些回去。”
葉池搖了搖頭,道,“你的任務就是保護我的安全,聽從我的命令。”頓了頓,葉池又道,“好了,就這么定了,一會兒我們一起去看那姑娘跳舞,蔣婉先回客棧安排一下,我希望我在外面住的地方和在血獄并無甚區別。”交代完后,葉池這才關心到他的雇主石鈺,“石姑娘一會兒是隨我與濃濃去看舞呢,還是先回客棧。”
石鈺神態悠然,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道,“有語道,夏有舞傾城者,相思樓凄凄也。既已到此,怎可不看。”
只聽他們一口一個凄凄,一口一個‘舞’字,水沉濃心里卻是一番說不出的滋味。如果是她,那么至少可以說明她還活著,可她生與死與自己又有幾分關系呢。何況葉池曾說過,下次若是見著,便要割了她的喉嚨。
葉池的話從來沒有人會不聽,也沒有人敢不聽。
“我回客棧幫蔣婉。”水沉濃第一次拒絕葉池。
葉池卻也不氣,“那石姑娘還去嗎?”
“既然那么巧合的遇上了,怎有錯過的理。”石鈺仍然堅持。
“那我便與石姑娘一起去好了,若是遇上了危險受了傷,濃濃,以后你也別想要好受了。”葉池一副你自己看著般的樣子。
菜上來后,水沉濃只是簡單的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回了客棧。她們所住的客棧名喚‘阮記’,朱砂弄月是都城里最有名的酒樓,所涉及的范圍頗為廣泛,許多賭場、當鋪、客棧,都署有朱砂弄月四個字。但提及朱砂弄月,大家所提到的人物卻不是朱砂弄月的老板,而是那個名叫花凄的舞姬。
阮記自是比不上朱砂弄月,但阮記夠安靜,這也是葉池選擇這家客棧的主要原因。而且只要打開窗,就可以看見對面最美的朱砂樓。
現在已是夏國的深秋。
阮記客棧后院中那顆高高的梧桐樹已開始落葉,晚風吹過,幾片落葉紛紛落下,有的從窗口飛了進來落在了地上,有的落在了水沉濃的肩上,也有的落在了水沉濃的發上。也有那么一兩片落在了水沉濃的掌心。
夕陽落下,華燈初上。最值得期待的夜晚終于來臨,璀璨的燈光下,城內那座最高,最華麗的相思樓上,最美的姑娘已出場。震耳的掌聲與歡呼聲將水沉濃緊緊的包圍了起來,忽然間,水沉濃竟覺得自己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到,身旁的一切都是虛無的。相思樓的燈已經點燃,鑼鼓也已敲響,可她卻沒有看見相思樓,沒有看見那個名喚凄凄的姑娘,也沒有聽見那些喧嘩。她就那么靜靜的站在窗口,梧桐葉一片一片的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