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觴,那一方白色的庭院,酒香氤氳,白紗繞樑。幽靜的院內,忽然又響起了琵琶聲。剛回到房中準備休息的花悽有推開了窗。窗外月光如銀,樹影婆娑。
是誰?在彈奏。
琵琶的聲音很醉人,花悽循著聲音找去,她又去了尊夫人所在的那一方庭院,聲音是從這裡傳出來的,她飛身躍上高高的數端。目光掠到院中,只見一女子白色紗巾半斂面龐,琵琶在懷,情懷隨著琵琶聲飄向了遠方。尊夫人依然躺在那張石牀之上 ,衣衫半斂著身體,嘴角掛著嫣然笑容。
剛纔院外那飛上樹端帶起的風聲清晰的聽在尊夫人耳裡,尊夫人合了閤眼睛,從石牀上站起,半斂著身體的衣衫墜落至地,她輕輕地朝臺上彈奏琵琶的女子招了招手。
院外的花悽瞧見此幕,只是心底輕嘆,不再打擾,從何處來,便又回到了何處去。
聽到離去的腳步聲,尊夫人臉上的笑容消散了。她拾起衣裳掛在身上,擋住了身體。她擡手摘下那半遮著女子臉龐的白紗。“還是不能說話嗎?”尊夫人問。
女子搖了搖頭。她捶在身側的手擡起,將那被尊夫人摘下的白紗帶回臉上,腕上黑色珠子在月下閃爍著光芒。尊夫人笑了笑,“不必那麼在意,這裡沒有旁人,只有你我。”
她依然沒有說話。她已經在這一方庭院裡呆了兩年了,這庭院仿若牢籠,但這牢籠確實唯一能保護她的地方。
兩年前陌上封住的她的啞穴,以至於今日,她的聲音還不能發出,尊夫人也試了很多的辦法,依然無用,爲了不讓外人注意到這個彈奏琵琶的啞姑娘,尊夫人特意將自家院中僕人全部換成了聾啞之人。
她是水沉濃,除了尊夫人,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這個白紗遮面的女子是水沉濃。
尊夫人道,“也許這一次我也護不了你了,這兩年米夢一直再找你,她從來就沒有放棄過,我還鬥不過她,也不能讓瀾依因爲你而受難。想必你也知道,白曼讓花悽傳信給我要我殺了瀾依,你知道的,我做不到,而且我也殺不了瀾依,在這裡我能做的不過是給大家出出主意,實際做事的還是瀾依和石鈺,我的功夫在瀾依面前,連耍猴都算不上,狂說殺人實是不能。”
水沉濃明白。
兩年前,暮色下,她與花悽相對站在堅硬的黃土上,她擡手摘下面上白紗,米夢騎著快馬飛馳而來,凌空一掌將花悽敲暈,隨即又將自己拉上馬,點了睡穴。
後來在米夢帶著水沉濃經過流觴國回到血獄的時候,尊夫人派人設計引開米夢,帶走了水沉濃。
尊夫人救水沉濃,不過是因爲花悽。
目的簡單而單純。
水沉濃感激的看著她。尊夫人道,“石鈺想要攻打夏國,爲自己的親人報仇,瀾依也不想被夏國的勢力所約束,這一次,她們會聯手,待事成之後,只怕她們也會成爲對手。畢竟誰也不願意當一個弱者。而我……”說著,尊夫人頓住了,她又算什麼呢?“也許瀾依會讓我留在她身邊吧,可我不想留在她身邊。”
水沉濃明白尊夫人的意思。
尊夫人又道,“也不知道米夢到底是怎麼想的,雖然她不會站在夏國那一方,但她的行動確確實實會影響到瀾依,況且這兩年她一直都在找你的下落,前不久已經有人來這裡打探了,也有人試圖混進來,好在被我發覺了,此刻想來,事實害怕。”
水沉濃依然沒有開口。
兩年時光,沉寂如水。夢一直在流觴,這裡暗中隱藏著一股屬於血獄的龐大勢力,除了夢,沒有人知道那股勢力在何處。只要稍一露面就會被逮住,這也是尊夫人不常外出的原因,她不會輕易行動,就是不想讓人注意到她。
在江湖裡散開名聲,她爲的也不過是爲了找到機會報答當年白曼對她們母子的救命之恩,可如今……報那救命之恩的幾乎就在眼前,她卻做不到。
尊夫人看著水沉濃,眼中淌著水波,嘆息籲出,散在風裡。
“悽悽已經來這裡十天了,你也不打算出去見一見她嗎?”尊夫人道,“她挺喜歡你的,只是,她不該喜歡你的。”
尊夫人也挺喜歡花悽的,對於這點,她沒有欺騙花悽,她所說的都是實話。水沉濃也知道這個事實。
水沉濃閉著眼睛,默默地站在月色中。不能開口,眼瞼擋住了眼眸,淚水全都噎回了肚中。
“罷了,只怕過幾日她就要去血獄了。”尊夫人嘆息一聲。花悽去血獄的目的除了水沉濃以外還有另外一個人,那個人叫柳木琴,如今在葉池身邊,誰也不清楚那個人和葉池的關係,更沒有人敢去打聽那二人的關係。
尊夫人又躺回了石牀之上。水沉濃坐在小池旁邊,手指輕輕地撥弄著弦,想起那年月色下,鞦韆上,花悽白衣翩然,身上雖有傷,動作卻依然輕盈流利,舞步輕起,琵琶反彈,宛若天界仙人。
房間裡,寬大柔軟的牀上。
就算門窗緊閉,琵琶的聲音依然飄了進來。
琵琶,聲如夢,悠悠揚揚,充溢著哀傷,還有思量。閉著眼睛,聽著聲音,花悽想起了很多的往事。
流觴國的初見,她神秘莫測,下手的動作迅速準確,能夠把握住最好的時機。夜下綠草包圍的清水塘中,她輕輕地飄在水面,不著半縷,淨若初生。棲鴉長廊上長劍相向,劍破皮肉,觸及心臟,猝然收手。夏國再遇,秋葉飄零延至寒雪紛飛。
開始在盛夏,結束在寒冬。
堅硬的黃土破上,不過是一場夢幻般的邂逅。
一場邂逅,將兩人各自關在了屬於自己的牢籠之中。水沉濃擡眼看著天空明月,撥動細弦的手指忽然頓住。琵琶聲逝,躺在牀上閉目回憶的花悽也陡然睜眼,往事在美在傷,終究會散成碎片,落葉般的腐爛消逝。
“悽悽。”她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喚著。因爲踏出這扇門她便會被米夢帶走,她不想再回到血獄,但卻沒有能力反抗,躲藏似乎就是她唯一的選擇。
若真的離開這裡,沒有被帶回血獄,她也無處可去,一個被麻煩纏身的人,她能走出多遠?又能給旁人帶來多少快樂。
水沉濃的手指又輕輕地撩起了弦,聲音斷斷續續,慼慼哀哀。躺在石牀上的尊夫人也拿起放在一旁的玉簫,附和著斷斷續續的琵琶聲吹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