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夜很靜。廣袤無垠的草原上,閃亮的星辰裝飾著枯暗的蒼穹。被野草包圍起來的清水潭里。她似株青蓮一般靜靜的躺在水面。自由的,沒有束縛,沒有血腥,一切都如初生般美好。
她半坐在水里,揚起手,將手對著月光,潔白的皮膚泛著玉般潤澤的光芒。就是這雙美麗的手,細細的尖尖的手指,一曲一伸間就可以奪去一個人的命。
殺人,仿佛是她與生俱來的使命,從她記事起她就不停的適應各種武器,各種環境,接觸不一樣的人。每次都似頭無知的野獸般走入獵人的陷阱,然后又似魅一般無形無影,在不損害陷阱的情況下安穩逃脫,再將獵人困在陷阱,看著他或者他們垂死掙扎一點一點的死去。
“怎么會這樣呢?”她迷茫的凝望著那雙手,瑩白細長的手指,潤澤的光芒,余光瞄向岸上,那里擱著她的衣服和一把還未還鞘的劍。劍光也是潤澤的,在月下閃耀著與她皮膚相近的光芒。
這是她第一次殺了人后不想回‘家’。
可她不得不回去,那里有人還在等著她。
這次,是她離開‘家’最久的一次。一共一百七十一天。這也是她第一次沒能按時完成任務。
去年臘月二十三的時候,葉池將她叫到密室,隨手遞給她一張紙條,“濃濃,這是你的。”
葉池是個很年輕很俊俏的少年,眉目間還透著女子才有的柔媚婉約,面上總是帶著溫和的笑容,說話的語氣倒是冷冰冰的,從未有過列外,看人的眼神更是七分孤傲三分不屑,與他溫和的笑容極其不搭。因此就算他生有一張令人驚嘆的漂亮臉蛋也一樣令人討厭,不愿甚至不敢靠近。
“好好準備一下,這雖是你第一次執行刺殺帝王的任務,但若失敗了,也不會有例外,從后你便永居泊心苑好了。”
泊心苑是供人玩樂的地方,那里的人也是供人玩樂而存在的人。
她叫水沉濃,葉池和她都喜歡叫她濃濃。
收到任務過后的三天,水沉濃一直在泊心苑,那個叫夢的女子精心的替水沉濃準備好每一餐。每時每刻都以最漂亮的姿態出現在水沉濃面前,為她唱歌,跳舞,陪她聊天,喝酒,盡了所有讓她高興、放松。
水沉濃并不喜喝酒,每次都是夢一個人獨自品著。那三天是她生平休息的最好的三天,也是夢最溫柔的三天。最后一天晚上,夢說:若是任務失敗便別回來了。
水沉濃明白,任務失敗了,人也沒回,便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死了。
成功,水沉濃自己也不清楚現在這種狀況算不算成功,明明要取下流觴國國王的頭顱才算完成任務的,因為這是付錢者的要求。現在,她只割下了國王的一只耳朵。然,導致她失敗的原因卻是因為一個女子,那個女子阻攔了她兩次。第一次是在國王的寢宮,她易容成國王身邊的侍女,正伺候著國王侍寢。她手里的匕首都已悄悄的劃破了國王心口處的衣服,立刻便能要了國王的命,那個女子卻在此時忽然闖了進來,風電似的將國王撲在了榻上,幾聲喝罵又是推又是打的將她趕了出來。所幸的是,女子并未發現她的真正企圖。
第二次是在一場晚宴上,她以舞者的身份混入其中,在宴會上獻舞助興。而與她搭檔的舞者則是國王的新寵,據說是夏國來的舞姬,在江南一帶名聲盛旺。水沉濃僅看一眼便已將人認出,而那個女子似乎也已認出了她,沖她神秘的一笑。起舞之時水沉濃連發了兩次暗器,皆被女子巧妙的接住。水沉濃自知身份暴露,成功與否都難活命,便決心豁了出去,拔出圈在腰上的軟劍,直直的朝國王的咽喉刺去,那女子忽一閃身竟又撲到了國王的身上,并死死的摟住了國王的脖子,促使水沉濃不得不變換劍勢,將原本刺向咽喉的劍轉向了國王的心臟。劍是刺穿了女子的身體后才貫入國王的心臟的。
霎時之間已驚動了侍衛和御林軍,**四起,水沉濃自是無法再去取國王的腦袋,甚至連拔出劍的時間也沒有,手腕一轉,一柄彎刀從袖子里旋轉而出,一個絢麗的刀花閃過,水沉濃已巧妙的割下了國王那最具有標志性的耳朵。一只僅耳垂就有三寸長的耳朵,耳上帶著一個純金雕琢的觴形耳飾,覆蓋著他的耳垂。
這個是一個受萬民擁戴與尊敬的國王,那夜是他與民同慶的夜晚。卻也是他最后的一個夜晚。
現在,國王的死訊已經傳遍了流觴國。那個撲向國王,為國王擋了一劍的女子,她還是默默無聞。仿佛一只被拍死的蚊子一般。一巴掌過后,拍拍手掌,蚊子的尸體便被拍落在了地上,淹沒在了塵埃里。
在逃走的途中,水沉濃總是可以看見那個女子的模樣,她笑著撲進了國王的懷里。亦或者,在高高的紅色舞臺上,穿著那襲華麗的紅衣,自豪的旋轉舞動,展現她所有的美。可無論是她在起舞還是在國王的懷里,她都用那種斜睨的目光看著水沉濃,輕蔑的問,殺人很有趣嗎?他可是受人敬戴的王呀!
水沉濃很清楚那是自己的幻覺,可那幻覺就是揮之不去,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止不住的去想,想到曾經殺過的人,想到那些濺到自己身上的血,她就會忍不住的想要嘔吐。可她必須忍著,這便是她的生活。
寬廣的草原上,風帶著絲絲青草的清香和泉水般的冰涼。傾瀉而下的凄冷月光,就像是夢的眼神,迫使著她繼續那種被血腥充斥的生活。
“或許,她已經失望了。也或許,她還在等。”水沉濃暗想著。自由垂落在水里的足輕輕的一點,撩起一串水珠。人已躍出水面,少女成熟的身體盡露在月光之下,水珠成線般順著柔和的曲線流下,完美的身體比嬌花美玉更要惹人生憐,更想要去珍惜去擁有。
幾個輕快的起落,平靜的水面被撩起串串漣漪,水沉濃人已到岸上。正當水沉濃彎腰去拾地上的衣的時候,忽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誒,別動。”
隨著聲音入耳,柔軟的手指已撫上水沉濃的后頸,輕輕一拈。 “你也真是大膽,身上流著血,竟還敢在這樣的水里躺……”女子話還未說罷,水沉濃已拾劍轉身,鋒利的劍刃緊貼著女子蝤蠐美頸,魚鷹般銳利的目光似道道冰刃般直迫女子眉目。女子還微俯著身,半抬著臉,手似拈花般拈著一條螞蟥,一襲碧綠長衫勾勒出她曼妙妖嬈的身材,迷茫的神態顯露出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靜美。女子怔怔的斜視著緊貼在自己頸子上的劍,癡了片刻,遲疑道,“這水里就這東西多,小心些,聽說它可是會鉆到人身體里去的,無聲無息的,比那些刀箭暗器可怕的多了。”
細瞧女子的模樣,水沉濃也呆了片刻。此刻的她已全無了在國王面前的那份妖嬈。
“腹部也受傷了呀!”女子忽又驚嘆道,柔軟的手指輕輕地拂過水沉濃小腹上的刀傷,抹去了部分血跡。
那是在逃走時受的傷,傷口并不深,只是劃破了皮,因為沒有包扎過的緣故時不時的就會流血。原本傷口已經開始愈合了,興是因剛才在水中泡得太久,又因起身之時用勁過大,才又將傷口扯裂了。
源自女子指尖的溫度清晰的提醒著水沉濃,自己正毫無遮攔的沒入了一個陌生人的眼。
“唰”的一聲響,水沉濃還劍入鞘,半垂著眼簾,不再去看那女子,背過了身去,拾起衣服便往身上套,冷靜道,“我以為你已經死在我的劍下了。”
“我才沒傻到要為了誰去死呢,那國王胖墩墩的,我那么瘦小,往他身上一撲,怎能整個兒的將他護住,倒是姑娘的劍法好生厲害,那種情況下竟然可以變的那么快。”女子說話時眼睛也充滿了活力,說道小聰明時的自豪,說道國王時的鄙夷,說道水沉濃時的欽佩,都在那雙靈活的眼里展露無余。
聽起來,這女子似乎并沒有要救那國王的意思,可她卻救了那國王兩次,那兩次絕對不會是巧合。
水沉濃并未打算繼續與這個女子糾纏下去,不管這個女子是誰,目的為何,又是怎么找到自己的。那都與自己沒有半分的關系,只要回到了‘家’這個世界上就再也不會有自己的存在。是死一個帝王也罷,亡了一個王朝也罷,史冊上都不會出現她的名字。
“如果你真的不傻,就該知道你現在的行為并不聰明。”水沉濃系好衣帶,回身向女子道,“剛才多謝。”
是該回去了。
水沉濃仰視著夜空,漫天的星辰,那一輪圓月已在群星里失去了光華,隱匿到了黑云之后。水沉濃也走入了無盡的黑暗。這個地方,人際罕見。除了西邊二十里處有一個三十余戶人家的村落以外,便再也沒有別的村子。刺殺國王,成功脫逃后的三天里,水沉濃一直在這里。更是沒見過有官府的人或武林中人來往。可那個女子,她卻找來了。
越是揣摩不透的人越是懂得如何將自己偽裝的純潔無邪,無疑,那個女子就是一個摸不透的迷。水沉濃自也不會去揣摩一些揣摩不透的東西,她的生活已經夠累夠疲倦了,她不想讓自己變得更累。
那個女子,她并沒有繼續跟來。
夜越來越黑。
水沉濃不愿去想除了葉池派下來的任務以外的任何事,在這個拿金錢與殺戮做交易的世界里,關于那個女子的事,水沉濃只得逼著自己將她擱置一旁。不理不管。避開了那個女子就是避開了一個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