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就在蔣婉嚇得不知所措的時候,葉池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好似救命的稻草一樣,一下子便趕走了蔣婉心中的恐懼。但這也讓蔣婉的頭低的更低,果然,她能做的,只是拖累別人。
“葉先生。”夏常的目光掠過了蔣婉,投到葉池的身上。葉池走上前,偏了偏頭,看著夏常身後那扇還未關上的門,“原來大人也喜歡在家裡挖洞。”
侮辱挑釁的話並沒有激怒夏常,他只是平靜的問道,“葉先生深夜造訪有何要事。”
“沒什麼,葉某決定明日離開,特意來跟大人道別。”葉池似乎也忘了,這段時間裡,夏常一直在費心費力的尋他的下落,這件事幾乎花費了夏常所有的心血。
“你有多大的把握?”夏常問。
葉池輕鬆笑道,“就和今夜我能活著離開宰相府的把握一樣大。”
沉默,詭異的氣氛縈繞在黑暗的房子裡。
夜空,雪依舊下著不停。
上官沫靜靜的坐在窗前,她的手裡空空的,雪花飛進了窗子,落在她雪白的發上,她閉上了眼睛,寒風吹著她毫無血色的臉龐。
興許,是該有個決定了。
她的手撫上椅輪,輕輕一轉,房內的燭火熄滅,開著的窗也瞬間合上,她離開了房間。撐著柺杖下了樓,走出了相思樓。杵著柺杖,走過被冰封的道路。寒風裡,她沒有發抖,這也許是她最後的力量。
長街寂靜的好像死了一樣,這附在地上的瓦上的白雪就像白綾一樣。
這個冬天,祭奠的除了數條人命以外,還有良心。
她閉著眼睛,慢慢的往上官府走去。
她知道,以她的速度,等她到上官府的時候,天差不多已經亮了。
事實與她計算的相差不大,敲響上官府的門時,若是在夏天,天應該已經開始放明瞭,只怪冬天的夜太長。
門房打著哈欠爲她開門,驚詫的看著她,她淡漠的丟下一句,“帶我去見老爺。”門房連連點頭,睡意瞬間便沒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上官小姐是個瘸子,還服了毒,有了一頭白髮。
上官沫候在大廳。她正在等著她的父親。這一次,將是她最後一次踏入上官家的大門。
沒有讓她等多久,上官大人便在丫鬟的攙扶下來到了大廳。
她沒有從座位上站起來。
上官大人見她,罷了罷手,道,“深夜趕來,有何大事?”
這麼多年,一直是她在幫助這位大人,每當這位大人遇上危險的時候,她總是第一時間出手。
原因並不是因爲他是她的父親,而是因爲她的母親。
她道,“我要你別在與宰相大人作對。”簡單而明瞭的話,沒有任何的拐彎抹角。她向來不是拐彎抹角的人。
他看著她,眸光深邃。停頓片刻,他卻是昂頭大笑。他指著她,狂妄的笑著,一副勝利者的模樣。
他道,“你以爲老夫是傻子?”他冷笑,神情輕蔑。
她又一次道,“這是我最後一次來上官府,這也是我最後一次與你談話。”
“我可以救你,我可以不讓你死。”他得意的擡高了下巴,好像王者一樣。但他有些可笑,畢竟他長得並不是很好,眼睛很小,鼻子有些大,嘴脣也因爲年邁的緣故而變得灰白多褶皺。黑髮白髮各一半,黑鬚白鬚也都差不多。
他說,“這一次,是扳倒夏常最好的機會,找不到瀾依,葉池還在。陛下這次也站在老夫這邊。你覺得他……能有多大勝算。陛下昨日剛下了命令,若是在找不到瀾依……”
“我知道瀾依在哪裡。”她清冷的一句話讓他的表情永遠的定格。
她又道,“我也知道,葉池已將打算離開了。”
“父親。”她看著他,神情溫和,“求您,放棄吧。”
他沒有迴應,她起身,杵著柺杖一步一步的遠去。
風,吹不到地底,黑暗的牢獄裡。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襲紅衣就像一灘血液。
他輕輕地搖晃著鐵門。他找到了這個地方,卻發現沒有鑰匙。
他敲響鐵門,她從地上撐起半個身子。他說,“悽姑娘,我來帶你離開。”他的語調裡有著濃濃的抽泣聲。
她卻是搖了搖頭,“我不能走。”
她和夏常的賭約是水沉濃,若是水沉濃來救她,夏常便予她自由,若是旁人,就是離開又如何,夏常不放,她又能走多遠?
他從袖中取出一根銀簪,用那並不好的技術竅著鎖。卻怎麼也弄不開。明明很簡單的,他不停的在心裡對自己說。只要用心,一定可以。
可他的手卻是越來越抖,他不停的看著鎖和手中的簪子,又不停的看著花悽。
花悽走到鐵門前,伸手推開了他的手,“我不想走。”她說。
他近乎絕望的看著她,他了解這個女人。
就在那二人呆滯相望的時刻,一道劍光掠過,他手中的銀簪,和鎖著鐵門的鎖一併化爲碎片,落在了地上。
朗逸走近,拉開鐵門,“走吧。”
她說。
柳木琴感激的向郎逸一拜。手穿過鐵門,拉住花悽的手便急著要走。“悽姑娘,這位姑娘都來了,濃姑娘一定也在外面,她就在外面等著我們呢。”他不停的說著,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時這麼會說謊了,此時此刻,他只希望花悽跟自己出去。
只要離開這裡,他就有辦法離開夏國。
花悽緊跟著他的腳步,不停的往外跑著,可她的身體跟不上了。
她的腳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軟的就像她身上的綢緞一樣,沒有一點的力道。從胳膊上傳來的腐臭味讓她瞇上了眼睛。
她軟軟的倒下,手從柳木琴的手裡脫落。
柳木琴又伸手去拉她的手,“悽……”一聲‘悽姑娘’尚未叫出口,他就看見她倒在地上。蒼白的臉上找不出一絲生色。
他將她從地上扶起來。
他說,“悽姑娘,我們走,濃姑娘真的就在外面……”
她笑了笑,看向朗逸,她問,“她,真的在?”聲音細的的幾乎讓人聽不見。
郎逸沒有任何的反應。
她的笑容越發的淒涼,她收回了目光,眸中的希望也變成了絕望。她向柳木琴道,“你是個好人,只是不適合與我做朋友。”
“悽……”他終究還是沒有將‘姑娘’二字喚出口,他更想喚的是一聲‘姐姐’。
她笑,她說,“你還是想叫我一聲姐姐嗎?”她記得,曾經許多次,他都問她,“悽姑娘,我能叫你一聲姐姐嗎?”但她一直都是拒絕。
她不需要親人。
她從來就不希望自己還有親人。然而,這一次,她卻點了點頭,她說,“傻瓜,冒了那麼大的險,在相思樓耗盡了青春年華,就爲了喚我一聲姐姐?”她的話說的很順,只是語氣太低,低的讓人有些聽不清。
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激動地把頭埋進了她的肩膀裡。眼淚鼻涕幾乎是一起流下,流在了她的衣裳上。
她笑著,聽著他叫了她一聲,“姐姐”。
他的聲音也很低,低的讓人聽不見。
一旁的朗逸道,“走吧,我們能走出去。”她的語氣是那麼的肯定。
花悽沒有回話,她閉上了眼睛。
柳木琴將她背了起來。
她問,“出去後,去哪?”
柳木琴道,“姐姐,你與我一起去見孃親可好?”他問,真的像是跟姐姐說話的孩子。
花悽笑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孩子氣的柳木琴。
她眼中的柳木琴,溫文的就像個大戶人家的好公子。從來不會哭, 不會求人。他的傲骨是與生俱來的,就好像她的倔強一樣。
她沒有迴應,她不想要親人啊!
是不想還是不敢?
她覺得害怕,剛纔聽他叫她姐姐,她覺得高興,可也彷徨無措。
他們的步伐很輕,牢獄裡,每走百步便是拐彎之處,每個拐彎處都有人看守。剛纔來時,柳木琴已將自己身上的迷|藥用盡,此刻他不僅僅要揹著花悽,身上也沒有任何可防身的東西。
看著前方的拐彎口,他害怕了起來。就憑一個朗逸,他們能出去嗎?
花悽也感覺到了柳木琴的擔心。她卻輕鬆的笑了起來。
她向朗逸問道,“葉池不是要殺我嗎?怎麼會讓你來救我?”
朗逸也未隱瞞,如實說道,“主上讓我保護好柳先生。”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花悽笑出了聲來,卻讓柳木琴心裡一顫。
花悽笑罷,神情又變得十分無奈起來,昏暗的光線下,她的臉色也比之前要可怕許多。
她道,“我們能走出去的,因爲,我忽然想活著出去了。”
她想活著出去,因爲,她想讓這個揹著她的少年活著。
她讓柳木琴將她放到地上,她說,“要活著,首先要做的就是靠自己站起來。”
說話的語調比剛纔有力多了。
這也讓柳木琴安心多了。
柳木琴臉上的焦慮瞬間便消失了一大半。
而她,卻是走在了最前方,不讓任何人看她的臉,絕望的神色,永遠都只能藏在眸底深處。她說,“出去後,我隨你去見孃親。”
“真的!”他激動的大聲叫了出來。
她背對著他點頭,興許是累了。當她走在最前方,看著昏暗的,冰冷的石頭砌成的通道的時候,她忽然想要一個依靠了,像家一樣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