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里,柳木琴一直守著自己的母親,而他的母親亦是合了一夜的眼,卻未入眠。第二天早上,她送走了自己的兒子。
悔恨,是她對自己最大的懲罰,那種感覺無一時一刻不在折磨著她。今生,她只想再見一見自己的女兒,聽她喚自己一聲母親,讓她知道自己也是有家的人,她的母親從來沒有放棄過她,她的母親,一直都在為自己當年的膽小行為自責。
回到自己的深院小屋。葉池已等候柳木琴多時了。夏離還在柳木琴的屋里。
柳木琴進屋便先向夏離施禮問安。夏離道,“我只是個無處可歸的可憐人,多謝柳先生借宿與我,豈可再受此大禮。”說完,夏離又回了柳木琴一禮。
她的這一行為嚇住了他。他不再說話,他是個聰明人,也知道夏離是個什么樣的人。只見夏離坐回藤椅上,雙目無神,不知看向何處,淚躺在眼角,輕悄悄的滑過臉頰,蒼白的皮膚上還印著淚痕。
柳木琴從屋里搬了一張竹幾出來,擺在夏離身前,幾上放滿了水果茶水,“殿下若是覺得難受,可先吃些東西。”
“你說,沫姐姐在忙些什么呢?”她看著天空,嘴唇噏動,說話的樣子好似丟了魂一樣。
不待柳木琴回話,葉池搶先一步,刷的合上折扇,輕敲額頭,笑道,“這還用說,宰相大人定是把和親之事交予了她。”
淚成串的滾出眼眶。
是這樣啊!那個討厭的男人,讓她覺得惡心的男人,他一定把這些事都交給了上官沫。
夏離本就一副丟了魂的樣子,聽葉池一言,她忽的從藤椅上跳了下來,嚇得柳木琴往后顛簸了一步。柳木琴還從未見過夏離這副樣子,以往她生氣難受的時候總是拿別人出氣,如今沉默失神的模樣反倒是弄的人不知所措。
“殿下,現在上官小姐怎會有時間忙著準備紅妝,瀾依小王爺不是還沒找到嗎。何況大人也剛吩咐了,要上官小姐先捉拿……”說著,柳木琴又看向葉池,頓了頓,才放低了聲音道,“地獄之城的人已經弄得大人焦頭爛額了,這會兒除了皇帝無事,別的人都忙著。殿下可暫時寬心。”
夏離哪聽得進這些,待柳木琴說完,她已搖搖晃晃的走出了門去。只見葉池慵懶的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自飲茶一杯,向柳木琴道,“先生,今日你先陪我下一局吧,剛才你也說夏大人在找我,說不定到了下午我就沒了機會與你下棋了。”
柳木琴沒有進屋去拿棋,他坐在葉池的面前,正色道,“不知請地獄之城的人辦事要付多少銀兩?”
葉池稍沉片刻,道,“如果是柳先生需要幫忙的話,盡管開口便是,這會兒我倒也閑著。”
柳木琴一愣,道,“規矩終歸是破不得的。”
“呵呵。”葉池冷笑兩聲,道,“先生先去拿棋吧。若要找凄姑娘只怕還得去宰相府。我剛去弄月閣的時候,凄姑娘給了我一幅宰相府的地圖,畫中所描甚是詳細,一會兒我將它畫予你便是了。錢的事,就看先生有多少了,畢竟先生昨日剛花盡了余錢給母親買了御寒用物。”
葉池一席話,柳木琴紅了耳根。柳木琴感激的道謝,又取出棋盤。這日,兩人一局棋下了一個上午,卻也沒分出個輸贏,每次葉池總會讓他兩步。待午飯過后,葉池讓柳木琴取來紙墨,柳木琴磨墨,他指筆勾勒。
一幅地圖,畫了約莫兩個時辰,對葉池而言,本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能辦好的事,他卻磨磨蹭蹭的用了兩個時辰,這倒是讓他自己也覺得有些意外。他喜歡的,不過是少年磨墨的樣子。
每逢對弈,總是相對而坐,此刻他就在自己的左側,溫順乖巧,在他看來,這人勝過了世間女子。是獨一無二的存在,畫下最后一筆,他將筆擱下,手不由一揚,掠過少年好看的下巴,也不知少年是有意還是無意,快了一招,避開了葉池的手,拿過葉池畫好的地圖,葉池的手指向地鬧所在之處,“往這些地方去找,總會尋到。”
他說。少年感激一拜,向他道謝。他卻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宅院。
心中的感覺是騙不了人的。
合上門,他站在門口,凝視著殘舊的木門,心里一酸,只是暗暗的嘆了一聲,罷了!終歸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回到了自己的地方,屋里等待著他的,是蔣婉、郎逸。他沒有看到水沉濃,開口問了一句。
蔣婉道,“她剛睡下了。”
葉池道,“準備一下,我們離開夏國。”說完又向蔣婉道,“寫封書信,讓人送到石鈺的手里,就說她的錢我地獄之城不要了,她的命讓她自己保管好了。”
蔣婉應下了。
原來,葉池也因為這件事而生氣了。
畢竟被人玩弄的滋味不是誰都想要嘗試的,葉池是一方統領,他又怎會任由一個求助與他的反賊對他戲弄。
他本準備今夜就走,可心里總還有些事放不下,想了會兒,還是決定明日一早再走。
傍晚十分,她去看了水沉濃,水沉濃已經醒了。見葉池來,水沉濃低下了眼瞼,喚了一聲“主上”。
葉池在她對面坐下,用折扇抬起水沉濃的下巴,看著那張比夏離的臉還要難看的臉,他也有些心疼,畢竟這個人是她看著長大的。說起來,水沉濃也還要喚他一聲師叔。
他沒有親人,也沒有熱血。從來就是一個冷血的人。
可再怎么冷血的人,當他的心里住了一個人的時候,他的血也會慢慢的沸騰起來。當無情變的有情的時候,無論是親情還是愛情,有情,都會成為牽掛。
“你可以留下來,為了一個女人留下來。我從來不會為難任何人去做任何事情,這么多年你為血獄做的已經足夠償還血獄對你的養育之恩。”他說。水沉濃默默的搖頭,她知道,葉池生氣了。以往葉池見她,總會先叫一聲‘濃濃’。
“我放不下。”過了良久,水沉濃幽深無神的雙眸凝視著眼前的男人,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又停了許久,她接著補充道,“放不下夢,牽掛著這里。”
無神的眼睛,說的話也是飄忽的。
她好像著了魔一樣,幾乎忘了自己是誰,她的眼睛所看見的是一片茫然,沒有色彩的世界,灰蒙蒙的天空和大地相連。她一襲灰色長衫,孤獨無助的漂浮在天地之間,伸手所觸碰到的,是抓不著的濃霧。
“我的母親,是夏國的貴妃,她叫武月。”她喃喃的說道,“可我不記得,我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又何必去想。”
“主上。”她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眼前的人,是依靠,“夢為什么不告訴我。”
葉池沒有回答,他也不能回答。
也許這次回去,會受到責備的不僅僅只是水沉濃,還有他這個統領。
“明日一早我們就起身回血獄。”
這是葉池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天色還早,誰都睡不著。水沉濃站在窗內,郎逸守在窗外。蔣婉在另一扇門里。所有人都沒有話。
夜幕拉下,除了水沉濃,每個人都聽到了門外走過的腳步聲。
郎逸拉開門,看了一眼,是葉池常去找的那個白衣少年。看著少年走出深巷,郎逸合上了門,心中暗嘆,剛才的腳步聲,少年身上所帶的氣息,都是不尋常的。還有少年剛才走路的樣子。她感覺到了危險。
當她關上門回過身來的時候,葉池也從門里走了出來。葉池向她道,“去盯著他,別讓他死了。”
冰冷的話,驚住了另一扇門里的蔣婉。
郎逸沒有拒絕,她沉默著,拉過斗篷,蓋住了大半張臉,走出了門。蔣婉緊張的追了出去,“我跟你一起去。”
她也感覺到了,剛才的聲音是那么的緊張可怖,今夜本就不是一個平常的夜。
葉池從來不會下達與金錢和利益無關的命令。這一次,他卻要郎逸去保護一個給不了血獄金錢和權力的窮少年。
何況剛才葉池擔憂的樣子,那似乎不是一件能讓人放心的事。
葉池沒有阻攔蔣婉,有蔣婉在,誰也進不了她們的身。
她們都走了。水沉濃走了出來,她也想出去走走,葉池卻叫住了她,“你不準去。”
“我只想出去走走。”她說,精神比傍晚葉池去看她的時候要好一些。
葉池沉了沉,最終還是道,“天亮之前回來。”
水沉濃點頭應道,她卻不知該往何處走。走出了這扇門,她跳上老舊的土墻,一步一步的走,前方的黑暗像是魔鬼。
她走出了深巷,走入了茫茫無際的田野,她走在縱橫交錯的田坎上。一步一晃,夜風吹走了所有睡意。她也不記得自己在往何處走。
天空飄起了大雪,在田野的邊緣,沒有一點兒光線,她從腰間的袋子里掏出一顆明珠,照亮了視線。她又看見了那片光禿禿的桃林,桃林的后面,老舊的院子,上面印著三個即將被歲月磨滅的字——‘相思樓’。
空樓徒相思,禿林守空樓。
來來回回,終究不過是一場空。
本來就無人的樓,里面盡是腐爛的葉子,天空飄下的雪,逐漸覆蓋住了腐葉殘枝。
——(題外話)好久沒寫過三千字的章節了。本來早該寫完的,卻拖到了現在,還沒寫完一半。久等了,雖然后面還得等。盡量多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