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救她。”
“我想救她。”
這句話也不知在夢里念了多少次,可她的手卻始終也無法將劍拔出。痛苦的掙扎著,滿頭的冷汗早已濕透了發(fā)。
蔣婉坐在床邊,替她擦著臉上和脖子上的冷汗。
水沉濃朦朧的睜開了眼睛,光芒射入眼中,刺激出了眼淚。她清晰的記得自己昨夜所見。那不是夢,她是要救花凄的,就在她拔劍欲要沖進去將人帶走之時,卻忽然一下子暈了過去,以至于連劍都未能拔出,更不知后來花凄到底如何了。
“醒了。”見水沉濃醒了過來,蔣婉道,“你一直都是這么沖動的?見誰都想要去救?”
水沉濃撐起身子,斜靠在床上,看了看從西邊照射過來的陽光,“他們還沒回來?”
蔣婉嘆了一聲,“還沒。”
被陽光照的透亮的房間里是死一般的寂靜,蔣婉起身洗了洗察汗的帕子。寂靜的房里,弄水的聲音顯得格外的清脆刺耳。
花凄痛苦與歡樂的樣子一遍一遍的在水沉濃腦子里浮起又落下。想到花凄鮮血淋漓的樣子,水沉濃再也無法安心在床上躺下去,起身披了外衣便往外走了去。
蔣婉忽然叫住了她,“你不用去了,她死了。”
水沉濃心里一沉,剛踏出門口的腳步忽的停了下來。她不愿相信這會是真的。蔣婉依然很平靜的洗著擦汗的帕子。不急不慢的擰干了水,將帕子涼在了窗口處。
“她本來可以不用死的,可因為你,她死了。”蔣婉乜斜著眼,她也不愿直視水沉濃的目光,她知道,現(xiàn)在水沉濃一定也想殺了自己。
“一個可以讓你不止沖動一次的人,她活不下來。”蔣婉悵悵的嘆了一聲,兩手撐在窗上,深邃的黑眸里映著院中那顆僅剩了幾張葉子的梧桐樹。
昨晚水沉濃正欲拔劍救人,卻忽然昏了過去。除了蔣婉,沒有人能夠做到這一點。
蔣婉性子比較柔,無論是殺人還是做事,都喜歡給人留幾分余地。因此她才離開了殺手組,又因?qū)嵙Σ诲e柔順乖巧而被葉池看中留在了身側(cè)。
許久,蔣婉又才道,“是我殺了她。”
水沉濃緊蹙著眉頭,她并沒有問為什么。蔣婉卻繼續(xù)道,“想知道她怎么死的嗎?”
“我將毒藥混在了她治傷的藥里,她會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死去。”說罷,蔣婉輕松的聳了聳肩,悠然的從窗邊走到了門邊,在水沉濃面前站住,半垂著眼,盯著下方的眼神使她顯得更加的溫柔乖巧。漆黑的長袖下,隨性垂著的兩手,十指微微彎曲,修剪的甚好的指甲在暗影之下泛著點點銀光。昨夜,也不知是她哪個手指的指甲從水沉濃的后頸上劃過,留下了毒液,讓水沉濃瞬息便暈了過去,一睡就是六個時辰。
“如果是主上,主上也會這么做的。那種毒藥不疼不癢,無色無味,也不會讓人流血或者嘔吐,現(xiàn)在她雖然還沒死,但過不了一個月她就會是一個死人。”蔣婉悠悠的說道,隱藏在黑袖之下的手緩緩地抬了起來,落在了水沉濃的肩上,“若想去看她,就去相思樓吧,若想救她,也去相思樓吧。解藥在主上那里,主上與石姑娘還未回來過。”
“蔣婉。”水沉濃幾乎是咬破了嘴唇才吐出了這兩個字。她整個身體都已涼透,連那流淌在體內(nèi)的血液都是冰涼的。
“嗯。”蔣婉微微的抬了抬垂著的眼,那漆黑而明亮的眸第一次讓水沉濃覺得恐怖無比。
水沉濃問道,“如果我現(xiàn)在去相思樓,你會不會跟來?”
蔣婉搖了搖頭。
水沉濃又道,“如果我今夜未回,你會不會來找我?”
蔣婉依然搖頭。
水沉濃轉(zhuǎn)身便走,她很想再問一句‘以后,我再也不會回來了,你會不會來找我。’可她做不到,話已到喉中,卻怎也說不出口。離開血獄前,夢說她會安心的等她回去。
夢一直都希望她回去。
“為什么?”水沉濃似個丟了魂的人一般,飄忽的走在寂靜無人的小巷,她刻意避開了所有人,她想要寧靜,想要走的更遠更遠,遠到再也走不回去了才好。可她也知道,她永遠都不可能走出那么遠,無論她走到哪里,她都會回去。因為那里有人等著她。
“夢……為什么……”
金色的光輝下,遠方,那迷人的晚霞里,似籠著夢的臉龐。夢溫柔的笑著,看著她,仿佛永遠都在等著她似的。
她的身體往后靠去,靠在冰冷的光禿禿的樹干上,疲憊的閉著眼睛,深深地長長的吐著氣。
落光了葉子的桃林里,秋風(fēng)吹著光禿禿的枝椏颼颼的響著。
她想救她,卻反而害了她。
若她向葉池開口,葉池會答應(yīng)她嗎?肯定不會。葉池肯定還會用更殘忍的辦法讓那個女人死的更慘。
葉池對自己人一直都很好,好到他絕對不會容許任何一個外人來毀了自己人。
只要走入了血獄,對葉池而言,那就是自己人,此生此世都是,永遠都改變不了。葉池永遠都很歡迎別人踏入那片宛如地獄般的地方。
“噯,你怎么還在這里?”驚訝而又充滿了溫暖的語調(diào)在冰冷的秋風(fēng)里自是格外暖人。
水沉濃乍以為自己聽錯了。風(fēng)里,紅色的衣袂隨風(fēng)而舞,飄飄散散,宛如云霞。也不知道花凄是從什么地方來的,她就這樣忽然出現(xiàn)在水沉濃面前。
“你……”水沉濃詫異的瞪大了眼睛。
“嚇著你了?”花凄甜甜的笑了笑,又做了個鬼臉,微微瞇起來的眼里淌著秋波甚是好看。“剛才看你走神的厲害,就從那邊饒了過來,想嚇你一跳。”花凄邊說邊指了指林子?xùn)|側(cè)。那里確實有一條小路,順著古老的舊墻延生到那扇陳舊的木門旁。
原來自己竟然走到了這里?水沉濃在心里暗嘆,剛才不過是隨意走走,卻不知不覺的走到了這片林子。
見水沉濃呆呆的,仿佛丟了神一般,花凄擔(dān)憂的問道,“昨晚……你不會沒走……一直在這里發(fā)呆吧。看你憔悴的……一點血色都沒有,定是一晚沒睡。”
“我……我……我沒事……倒是你……”水沉濃話到嘴邊,卻又哽住了,她上下的打量著花凄。從上到下,怎也看不出花凄受了傷。
“你……還好吧?”水沉濃支支吾吾的問道。
花凄尷尬的笑道,“你說昨晚的事嗎?昨晚是我過分了,我們……我們明明就不算什么我卻還要留你下來聽我說閑話。”
“看你,總是那么呆。真不知是怎么活下來的。”花凄俏皮的捏了捏水沉濃的臉,道“走,到院子里去吧,昨兒個熬了一整晚沒睡,早早的就跑去了劉家院子那邊偷了些菜回來,夠我吃上個三五天了,今兒你運氣不錯,我去弄兩道菜給你嘗嘗。”
見花凄說的有模有樣的,昨晚的事就仿佛沒有發(fā)生過一般。
走在林里,兩人一直都是并肩而行的。到了門口,身為主人的花凄先往前走了兩步去開門,便走到了水沉濃的前面。兩人這時才分了前后。
“院里的落葉又多了,一會兒可能還得讓你再幫我掃一次。”花凄邊開門邊道。水沉濃默默的點了點頭,心里很不是滋味。
花凄將這一切都隱藏的很好,可卻忘了昨夜剛留下的傷口今日還會流血,就算她穿了好幾層鮮紅色的衣服,熏了濃濃的香。就算紅色的血浸在紅色的衣上不易發(fā)覺,可血也會順著腿腳流下,落在地上。走在水沉濃的前面,裙擺掃過陳舊的門檻,在門檻上落下的紅色血跡沒入了水沉濃的眼眶。
花凄進了門,水沉濃也很快的跟了上去,并且極快的將門關(guān)了上來。將那血痕關(guān)在了門外,又急忙忙的問道,“茅房在何處?”
見水沉濃難堪而又慌張的樣子,花凄噗的一笑,指著前方道,“就在那個小屋后面。”
水沉濃順著花凄所指的方向似兔子般一竄而去。
水沉濃去后,花凄再也笑不出來了,她痛苦的捂著胸口,強撐著身體,艱難的走回了房間,取出新的綢子,又將傷口包扎了一次。換下了那一襲紅衣,穿上了新衣。
當(dāng)花凄再次從房里走出來的時候,她自己也嚇了一大跳,自己所走過的地方,血跡點點,一路都是。
“我……”花凄咬了咬牙,目光落在門邊的掃帚上,想了想那去了還未回的水沉濃,自知水沉濃是故意給自己時間。
想著水沉濃,花凄更加堅定了眼神,又轉(zhuǎn)身去了另一個房間,房間里堆滿了籠子,每個籠子里都裝著四只兔子。花凄拔下頭上的簪子,在兔子的身上劃開了了幾道口子,打開了籠子,將兔子放了出去。
帶傷的兔子躥跑在封閉的院子里。院子里,到處都是兔子,兔子的身上都有那么一道或者幾道傷口,傷不致命,卻都還在流血。這是水沉濃回來時所見的畫面。滿院子都是兔子,花凄坐在秋千上,懷里還抱了兩只。她對著懷里的兔子溫柔的笑著。
水沉濃無聲的走到花凄的身后,低聲問道,“院子里怎么忽然來了這么多兔子?還都受了傷?”
花凄將頭往后微微一揚,仰視著身后的水沉濃,“我養(yǎng)的呀,也不知怎么的,都受傷了。”
“你養(yǎng)的?”水沉濃質(zhì)疑的看著她。
花凄又重復(fù)了一次,“是呀,我養(yǎng)的。我剛換衣服出來,就看它們?nèi)寂芰顺鰜恚€都受了傷。你看……”花凄說著將懷里的兩只舉了起來,“這兩只傷的特別的重,腿都斷了。”
水沉濃接過兔子,看了看,將兔子放在了地上,“你的傷,還好吧?”
“不好,很疼。”花凄撅了撅嘴,哀怨道,“女孩子都很怕疼。”說著,花凄又問道,“你怕嗎?”
水沉濃沉默著,看著滿院帶傷的兔子,和到處都是的血跡,水沉濃只覺得頭皮發(fā)麻,臉色越發(fā)的蒼白,心跳的也越來越慢。
花凄悵然的嘆了一聲,又蹬了一下已經(jīng)停止晃動的秋千,讓它重新晃動了起來,“因為怕疼,所以每次受了傷我都不會敷藥,敷藥的時候總是疼的特別的厲害。所以,我的傷好的都很慢。因為好的慢,所以才有空閑在這里養(yǎng)兔子。”
“你已經(jīng)離開這里大半年了,兔子一直都是你在養(yǎng)?”水沉濃不信的道,這本來就是一個一撮就破的謊言。
花凄笑了笑,道,“真是傻瓜,怎么可能,兔子也會餓呀。有一個孩子,他也很喜歡兔子,我不在的時候他就來幫我看著。近來我受了傷,也是他幫我看的,所以我也不知道這些兔子怎么會受傷。”
水沉濃不明白,于花凄而言,自己不過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陌生人罷了。為何要為自己編織一個這么大的謊言。又為何要費那么大的力氣向自己掩飾她傷的很重的事實。
如果她不想讓自己知道她已受傷,今日大可不必出現(xiàn)。
可她卻出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