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習習、暑熱時消時散。今日的太陽並不甚烈,悄悄藏在雲後,似要給大地一個驚喜。
府上來來往往的侍人許多,有恭身而行的,有三言兩語小聲談論的,也有活蹦亂跳、悠然自得的。
慕容絮靠在窗臺上,看著來往人羣,纔想到今日是柳氏行刑的最後一日。
這纔剛過辰時,刑房便傳來柳氏的叫喊聲,足以顛倒黑白、那樣悽慘。叫人聽之,彷彿受了天大委屈的,是她!
今日是南宮策親自來送碧粳粥。
經過前幾日的冷落,想來美人已經十分想念。自昨日判刑柳氏、他回皇安寺後,亦是十分思念美人。
沒想到南宮策會親臨,香卉忙收拾收拾主子的髮髻、妝容,纔跟著主子出門接駕。
正巧他迎面而來,慕容絮遂恭然福身,“臣妾恭迎聖駕!皇上萬安!”
一衆侍人也跟著跪倒,南宮策也不過於主動,只虛扶了她一把,一臉平靜道,“曦愛妃平身!”
愛妃便是愛妃,又爲何加一個曦字?他究竟有多少位愛妃?言愛便是愛麼?慕容絮自嘲,她始終只是他隨口一提的“愛妃”罷了,或許一瞬他就會忘。
忘記是世上最悠閒的事,忘了便可以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她豈能讓他再快活一次?!
慕容絮微微一笑,起身去扶他,與他一同坐於正座之上。
環視梨園居大堂,南宮策點頭表示滿意,“這兒的佈置,彷彿有些許棲鳳閣的味道,愛妃喜歡麼?”
他便就是這樣的人,明明是慕容戰差人收拾出來的,他卻說得像是自己親自收拾出來般。也只有傻女人會信這些花言巧語,她豈會再信?
雖是這樣想,卻還是露出嬌羞的表情,“皇上細心,臣妾非常喜歡?!?
雙頰的紅暈,與額上的美人痣呼應,滿臉都是少女該有的純情。宮中少有這樣的嬌羞,有也是裝出來的,讓人瞧著便覺噁心,唯獨這位美人不同。
小聰子將碧粳粥呈上,慕容絮又是感動,“原來皇上是爲送碧粳粥而來,臣妾心下感激,不知如何表達?!?
說罷,伸手接過碧粳粥。正要喝時,便覺出他的點點靠近,最後伏在她的耳邊。輕一吐氣,眼神邪魅十足,語氣亦是意味分明,“等到天色晚了,朕會讓愛妃知曉、如何表達感激之情的!”
感受到他發自內心的熱情,慕容絮只是微微含笑,方纔嬌羞的模樣漸消,“皇上切不可唐突,臣妾身上還有傷,實在怕污了聖眼?!?
沒想到她會這樣說,南宮策微微緊眉,“因著前幾日朕沒有回來,愛妃便在這賭氣麼?”
“臣妾不敢,”慕容絮垂首平靜回答,“想必皇上已然見了蘇員外身上的傷,臣妾比他多在火場待了幾時,傷勢絕不亞於員外,實在不方便伺候皇上。”
南宮策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你這算是在避寵麼?還是欲擒故縱?”
她的回答也不拐彎,淺淺一笑道,“臣妾哪裡比得皇上智慧,懂得什麼欲擒故縱之計?”
讓男人最頭疼的事,便是看上了一位聰明的女子!竟還懂回答的同時,點明他的伎倆?!
本想發怒,卻只是一笑,“愛妃雖是看出了欲擒故縱,可以朕的經驗來看,已然晚了。愛妃早有動心,是吧?”
慕容絮遂
佯裝一羞,“皇上聖明,臣妾卻不服氣?!?
“哦?”又見她羞澀的模樣,南宮策再次露出邪然的笑意,“愛妃爲何不服氣?”
嬌羞之下,櫻桃雙脣微微嘟起,正如一個不懂事的孩兒,“臣妾之所以不服氣,是臣妾先愛的皇上,而皇上卻不屑臣妾!”
“哈哈哈!”南宮策開顏笑之,主動伸出雙臂環住她,“愛妃怎知朕不愛?打從第一眼見愛妃時,朕便愛得無法自拔了!”
於他而言,愛是最容易出口的字。愛妃、愛卿等等,由此可見。
這種愛,脫口而出,不必任何責任,算是一種玩弄麼?就是一種玩弄!
慕容絮心下冷笑,面上只是哀傷,“皇上既然愛臣妾,怎麼捨得不理臣妾那麼多天?這幾天來,臣妾可謂度日如年了!”
南宮策呵呵一笑,好似對感情並無所動,“朕若不愛你,就便不會連升多級。朕的寵愛,可不是隨意一人就能得到的!”
這話倒是對了半分,只有利用價值者,才能得到一時的寵愛,便是他所謂的愛了!
今日他似乎有些異樣,頻頻勸慕容絮喝下碧粳粥。想是粥中有些許好東西,能讓他成就美事。
感覺到金簪帶來的暖意,慕容絮心知它在化解粥中的異樣,便就放心服下。
喝罷,便聽南宮策摒退了左右??磥碇嘀兄?,顯而易見了!
“聽說愛妃要嫁清依。”南宮策的語氣依舊平靜。
未免她出汗,痠痛了身上的灼傷,所以屋子裡放了兩倍的冰。
感受著冰帶來的涼意,慕容絮的笑意也跟著清冷平靜,“臣妾還未確定,皇上便聽說了。”
一語點破他的眼線,南宮策尷尬一笑,“朕是聽皇后說的?!?
把責任迅速推給別人,這也是他獨有的本事了!
她也聽怪不怪,只笑然道,“原來皇后娘娘如此關心臣妾,改日臣妾一定當面重謝!”
如是這樣聊了一個時辰,南宮策的嘴都快說幹了,眼前的美人還是絲毫不曾動情,仿若碧粳粥中沒有擱藥一般。
難道是隔藥的太監不上心,忘了擱藥,或者擱錯了藥?
本還想等著美人主動,卻不料如此變故。
南宮策只好親自行動,剛要動手,卻聽外邊一陣苦求聲,“還請娘娘移步茵柔苑,夫人快不行了!奴婢求求娘娘,請娘娘移步茵柔苑吧!”
南宮策早沒了耐心,現下聽之,更是怒然,直接吼道,“撐不住了就喚郎中去,不知道朕在這兒嗎?再敢放肆,朕便要了你的腦袋!”
椒琴也不死心,又高了一分聲調,“還請皇上開恩,奴婢可以一死,卻不忍見夫人脆弱!還請娘娘移目茵柔苑吧!”
正好用這個機會脫身!
慕容絮遂起身,“皇上莫怒,臣妾心繫母親,望皇上準許臣妾告退!”
若此刻出口留她,豈不丟了皇帝顏面?南宮策遂恢復了靜然,冷冷應了一聲,“你且去吧!”
出了梨園居,慕容絮才放鬆下來,香卉也跟著鬆了一口氣,“奴婢原以爲那粥中下了藥,娘娘沒事吧?”
慕容絮呵呵一笑,“差點就有事了。”說著,輕輕取下金簪一撫,“幸而有它!”
香卉這才恍然。“對啊,依姑娘說過這金簪能化毒,奴婢
差點兒給忘了。”
那丫頭還是這麼大嘴巴。不過她也知分寸,知曉什麼人該說、什麼人不該說。慕容絮遂點頭,“原我只知它能化毒,卻不知還能化那種男女藥物。對了,清依怎麼樣了?”
“還在郎中房換藥呢!”香卉掩嘴一笑,“說是昨日興奮壞了,直接從軟塌上摔了下來。郎中說傷勢更重了,必須要換回原先的藥,先把腫消了。對了,娘娘,這金簪既然能化毒,或許也能消腫呢!”
慕容絮搖頭一笑,“本宮試過了,似乎無用呢!無用也好,叫清依藉著傷勢休息休息,等她好了,便也可以出嫁了?!?
每每說到出嫁,總覺心下傷感。一想到以後再見不到清依,心頭更是主僕情深了!
至茵柔苑,椒琴還強調說,“夫人脆弱難堪,只要見娘娘一面,定然欣慰一些!”
會欣慰麼?只怕更生怒意吧!
想罷進了寢房,只見柳蓮半死不活地趴躺在牀上,見慕容絮來,立時怒道,“誰讓你進來的?本夫人喚你了麼?滾出去!滾!”
慕容絮含笑的雙眸卻是清寒,想起芙蓉館大火,心頭還覺悲哀。隨即冷冷一笑,“本宮十二歲之時,曾替夫人捱了仇家一劍,雖不曾留疤,當時卻是劇痛。
可即便劇痛,本宮還是覺值得,因爲本宮知道你是娘、我是你親生女兒!不若現在,身上的灼傷亦不會留疤,疼痛亦是劇烈,可比起心頭的痛,便成了蚊蟲叮咬、不痛不癢。”
柳蓮卻是輕哼,“無端無故,說這些做什麼?!你替我挨一劍,只是爲了報答恩情罷了,本夫人絕不會心存感激!”
沒想到母女會如此形同陌路!慕容絮心下怒之,隨即語調也擡高了幾分,“那八歲那年的冒險採藥、十四歲那年爲你試毒、及笈之時替你捱了一頓鞭子呢?
多多少少的事情本宮自然說不清楚,你又作何解釋?本宮原以爲親情是不需要解釋的,可聽了夫人這番話,本宮算是明白所謂親情了!不過涼薄之情罷了!”
“你懂什麼親情?”柳蓮沙啞的笑聲,帶著嘲諷的意味,“你根本沒體會過真正的親情!現下想來,真是替你悲哀啊,自被抱養之時,便就是人人都可利用的工具了!”
又是工具!
只覺頭痛一陣,幾近欲裂,慕容絮緊緊蹙眉,“我討厭這兩個字!”
柳蓮一笑,“即便討厭,你也避諱不了!你生來便是我和老爺的工具,進了宮又成了皇上的工具,而後還有太后、皇后等等……你這工具,用之不竭,你想斷也斷不得!”
“是麼?”慕容絮反問,“本宮怎麼斷不得?從今往後,本宮做主一切!而你們,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柳蓮只覺可笑,呵呵笑聲極爲刺耳,“順者昌?你真有這樣的好心?”
慕容絮亦是一笑,不帶一絲感情,“於你這種不知悔改者,順了也是亡!本宮原想安慰你的,可現在看來,是不必了!”說罷,斜睨了一邊,“裳曖何在?!”
如此溢溢威嚴的話,一下震亂了裳曖的心神,忙從侍人中走出,畏畏縮縮地跪下,“修儀娘娘萬福!”
慕容絮輕應了一聲,虛扶使她起身,凌厲的雙眼隨即逼視於她,好似在審問犯人一般。語氣也隨之冷滯無比,仿若鬼門關前的極低溫度,“見過本宮殺人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