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 太子妃娘娘差奴婢來問殿下的意思,說是十三殿下和十四殿下求見太子,現在正在東宮宮苑之中, 太子殿下這是見還是不見?”
聽長宮女前來通報, 我的心一驚, “十四皇子!竟然是他!且不論他來這的目的為何, 僅是大鬧太子宴一事, 彌月太子就不會放過他。他又為什么還要來這里?就算是請罪,也不需要來此,難道不怕自投羅網么?”我咬著下唇, 緊張地看向彌月太子。
彌月太子挑眉,那琥珀色的眼眸含著笑, 可笑意卻不達眼底:“見, 當然要見, 怎么可以不見?我還費心讓四弟請他過來,不想他倒是不請自來了!”
“回太子殿下, 還有……八殿下,剛也到了。”
我睜目,可身體卻以快過思考的速度畏入彌月太子懷里,媚叫道:“太子殿下。”
“乖乖等我回來?!彼檬种改筮^我的下巴,語氣極其輕佻, 但絕對帶著警告的意味。
我知殘忍狡詐如彌月太子, 能耐心警告我已是另眼相待了, 只能識趣地坐起身來, 道:“那奴婢給太子殿下更衣?!蔽疑焓峙跗痂傊浯涞拿鼽S腰帶, 絲絲綢料劃過指尖,格外的冷, 可彌月太子卻沒有收住腰帶,單披了孔雀毛坎肩便出去了。沒有彌月太子的東宮后殿比起先前更加冷清,連那頹靡的明黃色也失去了生氣,總有種空洞不祥的感覺。
我慢慢地披上散落在塌上的衣衫,絲料同樣的冰涼觸感沁入肌膚,冷透心底,麻木地下榻。八皇子和十四皇子就這樣來了,可我卻被禁足后殿,怎不心亂如麻?偏偏此時又聽到了一聲很輕很遠的悶哼,竟像是那個夢中人的聲音……
我心里一緊,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心里問自己:“他,就在殿外嗎?”我一把揮開琉璃珠簾就要沖出去,卻有幾個宮女擋在外邊:“小主!太子殿下有命,讓小主在內殿等候。”
我皺眉,強喝道:“放肆,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族姓納蘭,乃是納蘭中堂的孫女,蕙妃娘娘的侄女,就連太子殿下看在納蘭世家的情面上都不敢對我怎么樣,區區幾個宮人,竟敢阻攔我,難道要蕙妃娘娘親自向太子妃要人嗎?”
我揮開一個宮人向前疾走幾步,又被兩個宮人按住手臂,撕扯間,忽見著前頭不知何時還立著個明黃底宮中太子妃服的美人,由宮人攙扶,平靜地看了我許久,忽而淺淺動了下嘴角,似冷笑卻絲毫不損端莊,她流云般的發絲用金鳳花鈿簪住,步搖垂玉,隨著那一笑叮咚作響,比起端麗的八王妃,還多幾分高貴敦靜之氣。在她面前,我披頭散發的摸樣只顯得越發狼狽。
“行了,放她走吧?!彼恼Z氣很清冷,卻談不上刻薄。
眾人俱呼:“太子妃?!?
我一驚。
“納蘭家的女人,心又怎么會在殿下身上?”太子妃石氏依舊是淡漠的語調,我卻能聽出一絲黯然,本能地感到她應是一個寬和的人??上掖藭r根本無暇細顧,只是防備地走過她的身邊……
殿外,風聲漸勁,呼呼擊打著,連帶那幽暗月光都斑駁起來,還有一些很遠很遠的嘈雜聲,打斗聲……
我才朝那里跑了沒幾步,便聽到一聲慘烈的痛吟。
“呃——”
明明和夢中低柔的聲線相去甚遠,可我的耳朵卻能忽略那漸強的勁風聲,木葉的沙沙聲,讓那一聲慘哼直直竄入我的心底,我不由地皺起眉頭,本能想要抵制那個聲音,卻偏偏有更多的慘哼,以愈來愈快的間隔傳來,讓我清晰地感受那個人正在遭受的愈來愈慘烈的擊打,可是我怎么也難以想象那樣溫柔的聲音竟會到達這樣慘烈的程度。
“難道……是八王殿下……”
我失神地就往前疾奔,前星門內,宮中侍衛早已混戰在一處。我睜大眼眸,果見到熟悉的身影,不由地驚呼:“薛大人!”我沒想到薛延尚竟傷成這個樣子,而他只虛弱地道:“主子……”
我順著方向焦急地看過去,在混亂中見正對上一雙清灰色的眸子,而他顯是也沒想到我會出現在這里,一臉的驚訝。我蹙眉,無比心憂地打量他,見他還是一襲白衣若雪,并沒有受傷,懸著的心總算落下來,直覺告訴我,只要有這個風姿綽約的男子在,便不會出什么大亂子。
“八王殿下……”
我不由地放慢步子,可心里為什么還是不踏實?我以為自己只是太擔憂,怎么可能在那么混亂的聲音里聽到夢中那人那么輕微的悶哼呢?
可是當我見到八皇子身邊半死不活的人時,我才知道,我錯了,我的心是落下了,卻落入了深淵……
我早已忘了身在何方,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向他,打量他。他凌亂的墨發披散著,下巴紫得面目全非,被兩個侍衛駕著,頭無力地朝天后仰著,嘴角破開一個傷口,殘留著未干血漿,欲墜未墜。如果臉都被打成這樣子,我更不敢想象他身上的傷又有多重了。
伸出手指堵著嘴,用牙齒狠狠咬住指骨,不讓自己尖叫出來,可心已痛到沒有知覺。
“十四皇子……”
我睜大瞳眸,一滴淚,就這樣溢出半邊眼眶,順著臉頰落下。
“……這都是為了我嗎……”
不知道他是不是聽到了我心底的叩問,他的頭微動了下,順著肩膀垂下來,卻皺起眉峰,眼皮勉強睜開一道縫,那眼眸遠比這沒有星辰的夜還要漆黑,可卻掩不去那道王者與生俱來的凌厲,只一個眼神,便道盡桀驁不屈。原本架著他的侍衛顯然沒想到虛弱如他還能靠著意志力支撐至此,被他傲骨一掙,震向兩邊。
可十四皇子并沒有看到我,只是費力地向前幾步,我知他是傷得極重的,他又是需要多強的意志才能忍住痛,穩穩地立在中央,與居高的彌月太子對峙的呢?
我心中揪緊,卻見另一邊,彌月太子從高臺上緩緩走下來,不緊不慢地擊了三下掌,瞇著鳳眼笑道:“好好好,十四弟可真是一身傲骨了!”“了”字未出口,彌月太子臉色一變,一拳猛對著十四皇子肚子勾過去,“本宮倒要看看你還能逞強到什么時候!”
“??!”我只捂住眼睛,驚叫出聲,卻分明聽到了他受傷的痛哼,原來,剛才我聽到聲音全是他的,竟真的全是他的!
“主子!”薛延尚一驚,上前攬住十四皇子,但是反彈的力道太猛,連帶著一道摔在地上,昏迷不醒。
彌月太子倒退一步,穩住身形,揮拳還欲再打,卻突然抱著腹部滾在地上。一時之間,一眾侍衛驚慌無措,宮人、內侍亂作一團,在場的八皇子、十三皇子俱驚……
“太子殿下——”
“快傳太醫——”
掌燈的內侍四下亂竄,撞在一處,人仰馬翻,宮人驚叫連連,慌張地急去稟告太子妃……
卻沒有人在意那個也受傷重極的十四皇子,我趁亂汲汲奔向昏迷的他,眼見就要到他的身邊,卻猛地剎住步子,因為我見到八皇子擋在他面前,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自己的表情早已失去了溫文爾雅,可我知道他在阻止我,也知道只要這個男子阻止,那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到十四皇子的身邊的。
我痛苦地搖首,我擔心十四皇子,擔心到不能抑制,而我也心知,到十四皇子身邊只會惹人懷疑,害他更深,可我更在意的是八皇子的眼神,他是在提點我不要害他的十四弟,還是不愿意我為了十四皇子如此自亂方寸……
就在我與八皇子四目相凝的時候,彌月太子痛苦的□□也隨即傳入耳膜,我驟然回看彌月太子,我突然意識到,若是彌月太子出了什么三長兩短,十四皇子就真沒命了,倒不知道合了誰的意!
我的身體從沒有那么快的速度到彌月太子身邊,膝蓋壓住打滾的彌月太子,他掙扎的手肘撞到我的胸口,可我已顧不上疼,我心中只有一個想念,就是他不能死,我不能讓他死,伸手搭住他的脈搏,我驚出滿額冷汗,竟然是……
“放肆!你在做什么!”汲汲趕來的太子妃見狀早已失去一切端莊,彌月太子側妃驚恐之聲堪比潑婦,“來人?。∵€不快把這賤人拉開!”我被幾個精壯的侍衛拖開,太子妃緊抓著彌月太子的手,哭道,“太子殿下,臣妾在這里,你看看臣妾!”彌月太子痛苦地打滾,被太子妃緊緊抱住,她原本一絲不茍的發髻扯散開,口中直叫道:“御醫正呢?為什么還沒有到?”
一個小太監汲汲道:“娘娘,剛才派人過去,可這些日子太后抱恙,御醫正大人正被傳喚去太后殿……”
太子妃急道:“太后娘娘?擺駕,本宮這就前往太后娘娘的寢宮……”
“娘娘……”我掙脫開,從身上掏出一角紙包,里面是樂鳳鳴給我一直用來緩解腹痛的酸棗仁,“娘娘,請讓太子殿下先服用這個……”
“這是什么!”太子妃慌了心神。
“這是酸棗仁,有鎮痛安眠的作用,對于腹痢也是急救藥材?!蔽椅豢跉獾溃澳锬?,一定要讓太子殿下服用,太子殿下的癥狀是干痢,極度危險,只有用酸棗仁作為急救處方,才能等到太醫前來東宮醫治啊,否則恐怕……”
“我怎么能相信你!不,我不能相信你!”太子妃失聲,“我先前就不該相信你,不該放了你!”她伸手一把捏過我手中的紙包,就要扔出去。
“娘娘!”我一把捏著她的手臂,湊近她,用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道,“娘娘這要是一扔,就只有等著新君給娘娘母子賜死藥了!”太子妃一悚,我卻趁她一悚之際,強按著她的手將紙包里酸棗仁倒入彌月太子口中。太子妃的美目流下淚來,幽怨道:“本宮不會忘記你的!”
彌月太子服下酸棗仁,腹痛稍待緩解。我心一松,攤坐在地上,回首穿過層層混亂的宮人侍衛,找尋那個本該在不遠處昏迷的十四皇子,卻對上八皇子的眼。原來他擋在那里,一直沒有動過,那眼神不知是哀傷,還是別的什么。我的心一時復雜難辨,他和我心照不宣,我曉得他看穿了我所有的目的,我也隱約猜到此事和他脫不了干系。我不知道我救彌月太子是不是反而幫了他的倒忙,可,十四皇子,我只求他能夠活下去,雖然我連自己這樣做是不是有用都來不及考慮。
可,當他什么也不說地回身時,我的心痛并沒有停止,那早該麻木的心中竟還會有愧疚。只因為我為十四皇子做的這一些都被他看在眼里嗎?還是因為我其實在乎他遠比十四皇子多?
就在我和八皇子明知彼此猜忌,卻依舊忍不住相互牽扯,終至淪陷的時候,我只是不知道人浮于事,還有一個人為了我身受重傷,只為確認我是否無恙,而我卻又一次錯過了和他重逢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