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染音捧著那壺酒來柴房找霜降的時候,霜降渾身血淋淋地蜷在角落里,身子上一道一道的鞭傷,臉被刮花了,血凝成一塊一塊的。
人人都知大夫人手下有個瞿嬤嬤,厲害得緊,落在她手里的丫鬟,就沒幾個身上是沒什么傷的,只是,這霜降,身上的傷也太多了些,太狠了些。
全只因她說了大夫人那些話,最終死又沒死成,偏偏落進了瞿嬤嬤手里。
霜降如今早已是一條賤命,任瞿嬤嬤恁地折磨,也無人問津。
似乎是聽到了腳步聲,霜降睜了睜凝了血的眼,見到有人走進來了,她嚇得往墻上靠去。
“是我。”
聽到了這個聲音,霜降渾身一觸,徐徐抬了頭,見到來人,不覺牙根一緊,眼睛生生瞪得大了起來:“是你!杜染音!”
她像是見到了天大的仇人,整個人“唰”地跳起,就要往她身上撲,可那拴在墻壁上的鐐銬,卻將她狠狠地束縛著,發出吭吭響聲。
杜染音揚唇,似笑非笑,雙眼則是透骨的冰冷:“怎么樣?在這里過得可還舒服?”
“杜染音!我有今天,全是拜你所賜!你如果試著在這鬼地方待兩個時辰的話……不,不,為什么不是你!本來應該是你待在這里!應該你被那些老家伙毒打!應該你讓那些臭男人玩弄!”
她嘶叫著,吼著,柴房地偏,沒幾個人能聽到她這發狂的聲音,縱然隱約聽到了的,也只當她失心瘋又發作。
杜染音眼皮跳了一下,慢慢地朝她走去。
霜降見她冷氣森森地走過來,原本的戾氣瞬間便少了些,反而是往后退了幾步,“你……你想干什么?”這個時候,她終于注意到了,杜染音手上捧著的一壺酒,“你……你想害我?你想讓我死?!”
“你倘若不存心害我,也不會走到今日,這是自作自斃。”杜染音冷笑。
“好……”霜降虛弱地點了點頭:“你一向厲害,只是別人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你操縱著的,我今日算是看清了,你比府里的任何人都來得心狠毒辣……但我就想知道,你怎知我要陷害你?”
“說實話,你的確是不夠聰明,你的字是二小姐手把手教的,字跡無二,不會看的人的確會混淆不清,但字骨,卻不是你一朝一夕能練成的。”
霜降不過是個丫鬟,即便這幾年再如何練字,也不會像季初凝這個大小姐一樣,有手漂亮的字和字骨。
杜染音將那壺酒放在了她夠得著的地面上:“這是加了鴆血的酒,劇毒無比,你會去得很快,不會有痛處的,但喝不喝,就看你了。”
杜染音放下酒后,徐徐站起,緩緩地朝門外走去,才到門口,便聽霜降拉長了聲音大笑起來,這笑中帶了絕望,帶了怨恨,帶了痛悔……一直到最后,笑聲讓灌入的酒聲掩住,不出片刻,霜降便緊緊蜷著身子在地上掙扎,黑色的血液從唇角流出,最終,紋絲不動,只那雙眼,還睜得許大。
翌日一早,眾人是讓荷塘那邊的叫喚聲吵醒的。
朦朧困意,被屋外的聲音嚷嚷醒了之后,只聽見有幾個婆子,丫鬟在喊叫。
細細聽清了,便是:“有人溺水啦!”
“是夏至啊!夏至溺水啦!”
一時間,聽到動靜的,都從榻上驟然坐起,急急忙忙穿著衣服就出去了。
天空是陰陰的灰色,像一片薄薄的宣紙,雪點兒稀稀地落著。
杜染音和季初凝都趕忙來到了荷塘邊,只見大夫人連發髻也來不及挽一個,披了件絳紫色雪絨斗篷,一副尊態地站在塘邊,臉上,卻是刻意擠出來的淡淡傷悲。
夏至的尸體浮在塘面上,背朝上,臉朝下,整個身子由于泡了水而顯浮腫,單從衣服著裝、和手背胎記上看,才看出來是夏至,兩個老下人拿著大網在那撈。
杜染音裝作驚詫,對季初凝道:“二小姐!是夏至啊!”遂,捂著臉抽泣。
季初凝立即懂了她的意思,走至塘邊,喊了聲:“夏至!怎么會……”便以長袖掩面,低聲哭了起來。
竇姨娘等人也都披著件斗篷就來了,見了荷塘之狀,皆不免捂住鼻子,悶聲問道:“這是怎么回事兒啊,死的是誰啊?”
一個貼近的侍女上前,在竇姨娘耳旁低語幾句,竇姨娘便知曉了,這是昨晚上那個暈倒的丫鬟。
想著,便抬眼看了看大夫人,只見她眉頭微蹙,面上似有悲傷之狀,眸中卻是極無情的。
竇姨娘忍不住開口激她:“喲,人死在這兒,你看著倒像是不覺得驚奇啊。”
大夫人被這么一刺,立即懂了她話里意思,瞥了她一眼:“竇妹妹,我說,你這話不太好聽啊。”
竇姨娘眉梢上揚,瞇了瞇眼睛:“話好不好聽不要緊,是實話就行。”
“實話?”大夫人冷哼,“你說的是什么實話?我可不清楚,若你想污蔑我什么,也得拿出證據。”
季初凝和杜染音都觀察到了兩個人又開始斗了起來,正合她們的意,表面上則是裝作不聞不知,仍徑自哭著,使喚那兩個老下人撈快點,小心點。
“證據?”竇姨娘挑著眉毛,“這事情擺明了和昨晚上有關,咱不妨去老爺那說說,你該不會怕吧?”
大夫人默了一會兒,隨即道:“那咱們就到老爺那去說,若是有人在這兒栽贓陷害,我也是不會放過她的。”
這話也刺了竇姨娘,分明就是在說這是竇姨娘做的事情,是要栽贓陷害她的,兩人各白了對方一眼,都朝大堂走去。
季初凝假意哭著對池子里的夏至說:“夏至,若有人陷害你,我絕對會為你討個公道的!”
杜染音扶起了軟在地上的季初凝,也隨著竇姨娘等人的方向去。
雪越下越大,杜染音最后回眸看了一眼池子,碧綠的池子上結了一片片浮冰,點點白雪落在夏至那被池水泡得沒了顏色的尸體上,尸體此刻仿佛是一尊浮動的蠟像,好似不曾來這人間走過一遭,也不曾留下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