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墨辰對金燕說:“把她帶回玲瓏軒,叫太醫來給她治療。”聲音淡得如水,彷彿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緊要的事情,彷彿現在倒在地上的是個再陌生不過的人,而不是他的皇妃。
金燕聲線顫抖地說了聲“是……”遂吃力地攙扶起了佟昭華,身子還有些不穩。
周墨辰便對身邊的太監和玥川身旁的蘭澤道:“你們兩個去幫她。”
倆人都應了“是”,便上去幫著扶了佟昭華回去。
然後,就只剩他們兩個人了。周墨辰和玥川。他們兩個所站的距離不遠,仔細數一數,大概也就數來步吧。可此時的周墨辰,卻覺得他和玥川彷彿隔了一個道山川、一道河流。隔了一場夢。
玥川終於有了動作。她拿自己的裙角,擦了擦簪桿上的血漬,然後又將髮簪規規矩矩地別回原處。罷了,才徐徐地轉過身,雪白的臉穩如靜水,無一絲波瀾起伏。
半晌後,玥川的薄脣微啓,才說出了一句:“三皇子,天涼了,臣妾送你回去休息吧。”
周墨辰看著玥川現在這個樣子,感覺心臟好像被挖空了一塊。他像是沒有聽進去她的話,而是盯著她問:“你爲什麼要這樣?”周墨辰問出口的只有這一句話,但實際上他想問的卻不止是這個。她爲什麼要把自己弄成這樣?爲什麼要變成這樣!
玥川脣角一動,一絲淺淺淡淡的苦笑,淡然道:“因爲她說了玉綰的壞話。玉綰已經死了,我不許再有人侮辱她。”
周墨辰心頭一刺,似若有一塊寒冰墜入他的心間,冷得發疼。這個他捧在手心裡寵著的愛著的女人,這個他日日夜夜想著如何討得她一個笑容的女人,對他所作的,這麼多的事情都不爲所動,卻因爲一個玉綰的死,而將自己整成這副連她自個兒都認不出來的模樣!
周墨辰壓抑在心中許久的情緒終於是忍不住爆發了,他第一次對玥川大聲說話:“難道沒有了玉綰,你以後就都不會笑了嗎!是不是要就這樣行屍走肉一輩子?!”
周墨辰突然的爆發,也帶動了玥川極力剋制已久的情緒。
她不該笑了,他更不該笑!事到如今,周墨辰竟還不知道,他自己辛辛苦苦找的人,便是這個已經死去了的人!
她還需要再說什麼嗎,一切已經都沒有說的必要了。如果不是周墨辰的突然出現,這一切根本不會發生!玥川閉上了眼睛,兩滴淚順著臉頰滑了下來,咬著脣瓣說道:“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這一瞬間,玥川真真確確地傷害到了周墨辰了。應該說,周墨辰終於察覺到自己真真確確地疼痛了,被眼前這個人的這副模樣,這句話。
“好……都是我的錯,我對你好,也是錯!”周墨辰將手中的東西狠狠地擲在了地上。玉蘭花釵子頓時在地上碎成了兩半,就似他此刻的心一般,“既然你那麼想那個玉綰的話,那你就爲她天天以淚洗面好了,我也不會再管你了!”
如果沒有周墨辰的出現,如果她和玉綰沒有被搞混,如果那天她的香包不被貓叼走,如果當初她們兩個都沒進宮……
有這麼多這麼多的如果,可明明一切都是可以挽回的,而她卻放棄了挽回的機會!一直以來,錯的都只要她自己而已!
玥川只要一想起玉綰曾經活得那麼瀟灑、那麼快樂的模樣,和她死時那個已經叫她認不出來的模樣,她就壓制不住心中涌上來的那股傷痛。玉綰究竟做錯了什麼?她什麼都沒做錯!做錯的只有她玥川而已!但爲什麼上天非要讓玉綰承受這樣的苦難?
她之前因爲玉綰哭了好幾次,卻沒有今天這一次來得歇斯底里,肝腸寸斷這四個字在她身上已經不爲過。
回去以後,玥川病了好幾天,一直臥榻不起。而周墨辰,自那天后,就沒再來白慕軒看過她。
一個多月來輾轉去了好多個地方,又買了許多江湖高手出去查探,杜染音終於將所要查之物查了個清楚。在這最後一天,便騎著馬緩慢踏至了南江。
南江的水已然乾淨了不少,也沒有那麼忽急忽緩的了,清澈的小溪竟也是有了幾條的。路上好幾個百姓口中都說著一個高沾其,杜染音以前便知曉高沾其的名號,想不到他還真有兩把刷子。
驛站二樓的房間裡,鳳逝川正提筆寫著一封書信。忽地,一人便開門而入。
鳳逝川原是一愣,心想會是誰不經他同意的就開門進來?未免膽子太大了吧?
擡眼,只瞧見一人戴著斗篷,樣子掩蓋在斗篷下,不能看得仔細清楚。但從這個體型,和這下巴的樣貌,鳳逝川一下子便認出了來人了。
鳳逝川將筆停下,脣角微微地勾起了一抹笑,道:“居然會是你這丫頭。”
杜染音將斗篷摘了下來,露出了那張精緻的小臉。聽了鳳逝川說話的這個語氣,她不由撇嘴道:“我看你好像很吃驚的樣子。還有,你怎麼知道會是我?”
“這驛站哪能讓閒雜人等進來?又有哪個閒雜人能隨意闖入我的地方?除非是你。”鳳逝川道:“那些日子我給你寄出了不少信,你一封未回。我還以爲,這些日子來你早將我忘得一乾二淨了,竟想不到,你竟會自己尋上門來。”
杜染音不由覺得好笑,慢慢地朝她走近,說道:“我這些日子幹嘛去了,你難道不知曉嗎?”他鳳逝川身邊什麼樣的能人沒有?她只要有一點什麼風吹草動的,不出半天的時間就能傳到他耳朵裡去了!
鳳逝川就知道瞞不過她,亦不由莞爾,一邊給她沏著茶,一邊問道:“那好,你倒是來跟我說說,你這出去了一個半月的,究竟是查到些什麼東西了沒有?”
本這事兒杜染音著急著自己去查,就是因爲和鳳逝川這些事情有關的。此刻鳳逝川問了,她自然也不會賣弄關子或是故作玄虛。
杜染音從自己懷中取出了一張圖紙。敞開來看,上頭畫著的是一封西鳳東南部的地圖,上頭東西南北有八個地方標上了圓點,並且標註了字樣。
鳳逝川見到了這圖紙的模樣,不禁眉頭輕輕一皺。
杜染音將圖紙就這麼敞開著放在了桌上,伸手捧起了一杯茶水喝。
“這些都是季初凝最想要的信息,這八個地方,都暗藏著二皇子的軍隊。”杜染音喝了一口茶,而後說,“我查了一個多月才查到了這些地方,其餘的遠至漠北塞外,都找不到線索了。”
鳳逝川盯著圖紙上標著的八個地方,徐徐念出:“周墨離。”他輕輕一笑:“呵,想不到,他早已控制了西鳳的整個東南地區。小小年紀,竟已經能做到這點……”
杜染音說:“這還不算什麼。此番周墨離同太子去了西北,和更多的將領打了交道,其中有沒有人歸附於他,還不得而知。不過,周墨離已被封爲了安清王,會想要結交的人,定會比以前還要多上數倍。”
但不得不說,周墨離這等能力確實是叫人佩服的。他一個如今年紀方十九出頭的少年郎,能使得這麼多久經沙場上了年紀的將士歸附於他這樣一個毛頭小子,實在是令人嗔目。其中究竟是用了什麼樣的方法,也耐人尋思。
鳳逝川不由得搖頭嘆,這個皇上啊,還以爲天下太平,可以坐享皇室蔭業,卻怎也想不到,如今自家的人都已經埋伏著要反了。若周墨離這些軍隊進京逼宮,皇上要換個人來當,是一瞬間的事情。
至於爲何張貴妃遲遲不讓周墨離動手,原因便只有一個,那就是皇后。
整個國家的軍隊可以說,能由皇后一手操控。皇后手頭上的是否真的存在兵符,張貴妃並不知曉得真切,這也是她爲什麼一直不敢妄動的原因。若皇后手上真有將士百萬,那麼一舉,成敗定矣,更會費了她多年準備的心血。
當今局勢,張貴妃已經和皇后成勢不兩立的局面了。朝一日,倆人必會分出個高下來。
倆人暗中爭著的,無非就一個權字。可這權不小,它不是普通的後權,宮權,而是——皇權。有鳳逝川將那副圖紙卷好,又遞迴了杜染音手中,對她說道:“季初凝註定是會站在皇后那一邊的。所以,我想你要隨時做好準備。”
這一點,杜染音清楚的知道。唯有皇后勝,太子才能坐穩了儲君這個位置,將來才能登基。而也唯有這樣,季初凝才能攀上人生的至高峰,從一名太子妃,變成一朝之後。
“不過你查的東西,還漏了一點。”鳳逝川又提醒她道。
杜染音露出不解的神情:“漏了一點?”還漏了什麼?她分明已經是連西北等地都查了過去的。除去查到了周墨離那幾天和西北的一名將領打了交道,她還真不知道自己還漏了什麼。
“看來你是忘記了那樣東西了。”鳳逝川無奈的搖了搖頭,說:“他不是單純在找兵書。”
經鳳逝川這麼一提,杜染音立馬想到了什麼,道:“是和西潘蓮沉香令牌有關?難道,張貴妃也在找這個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