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墨云醒來時,一時間竟有些反應不過來,自己這到底是在哪兒。
頭頂上方是用金絲銀線精心繡制的,纏枝并蒂蓮開帳幔,顏色淡青,乍眼瞧著似一縷隨時會消失的青煙,可細細瞧去,卻又覺不失華麗高貴。
這樣的一頂帳幔,和他平日里習慣用的可是大相徑庭。
抬手按了按抽痛的額角,滿頭霧水的周墨云,隨口喚了一聲,“孟喜。”
聲音剛一出口,卻又是一驚。
沙啞,艱澀,仿若被砂礫狠狠摩擦過的嗓音,哪里像是他平日里的聲音。
“殿下,您醒了?”聽見他的呼喚聲,外頭有人應了一聲。
獨屬于女人的婉約輕柔的嗓音,根本就不可能是他的隨侍太監,孟喜能發出來的。
周墨云眉頭皺的更厲害了,下意識循聲望了過去,在看清掀簾走進來的是誰后,臉色驀地就是一凝,“你怎么在這兒?”
隨手從一側的衣架上,取了太子的常服,季初凝微微笑道:“這兒是臣妾的寢宮。”
答非所問的一句,以太子的聰慧,自然瞬間就領悟了她話里的深意。
這兒是她季初凝的寢宮,她若不在這兒,又能在哪里?
這樣想著,周墨云原本還有些渾噩的大腦,始才慢慢清醒了過來。他一手支著床隨意的坐起,邊再次四下環顧了一番。這一看,他總算可以確定,自己現在所在的地方,的確是季初凝的寢宮。
張了張口,他本能的想問,自己怎么會在這里。
可下一瞬,昨晚那些如墜夢境的回憶,就仿若潮水一般,前赴后繼地擠入了,他的腦海之中。
他有些承受不能,再次死死按住了自己的額角,痛苦的了一聲,“唔……”
“太子,您這是怎么了?沒事吧?”季初凝見狀忙快步上前,俯身湊了過去,難掩擔憂的詢問。
卻不過才剛靠近,就被一股大力狠狠攘了一把。
伴隨著雷霆之怒的一聲,“滾!”
季初凝根本沒防備他會突然發怒,被他推的一個踉蹌,連連往后倒退了好幾步,差點沒直接摔在地上。
雖說動手的是自己的夫君,而且還是尊貴的太子殿下,可這并不代表季初凝就沒脾氣。
“太子這是何故?”勉強站穩身形,她冷下臉問。
周墨云的臉色,卻比她還要冰冷,他死死瞪著季初凝,幾乎是咬牙切齒的,一字一字冷道:“你還有臉問?本宮倒是不知道,你竟是這般無恥的一個女人!”
這指控委實太嚴重了些。
如今這世道,對女子的名節品性甚為嚴苛。
若是一個女子,當真被貼上無恥的標簽,那即便她有再高貴無雙的身份,也不免會落得一個凄涼的下場。
就像皇后,她的身份總是一等一的高貴了,手中握著的權勢,也是足可翻云覆雨的。
這樣的身份地位,若是換成個男人,妻妾成群都不為過。
可皇后便是再和今上沒感情,她卻也是萬萬不敢越雷池一步的。
這便是男子和女子的區別。
高貴如皇后,都只能服從于這規則,更別說季初凝這個太子妃了。
身為一個地位未穩的太子妃,季初凝自然不能,讓太子將這頂帽子扣在她頭上。事實上,在杜染音的提點之下,她早就料到太子醒來后會發難。
她心里并不慌張,面上卻得擺出姿態來。
隨手從一旁裝著針線碎布的竹框中,抓出一把寒光湛湛地剪刀來,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滿臉毫不掩飾的悲憤表情道:“殿下這話是何意?臣妾自打嫁入宮中以來,自認言談舉止,進退行臥無一不恪守禮法,就唯恐墮了皇家威儀。”
說話間,她將尖銳的剪刀比住自己的喉嚨,視死如歸道:“殿下的指控,臣妾是萬萬不敢認下的。還望殿下能收回自個的話兒,若不然,臣妾便只能以死明志了!”
“呵,以死明志?”周墨云卻被她的話給氣笑了,譏諷道:“好一個以死明志!”
季初凝好似完全沒聽出來,他話中的嘲意,仍用剪刀死死抵著自己的喉嚨,滿臉固執表情的再次道:“望殿下收回自個的話兒!”
“砰!”回答她的是香爐被踹翻在地,發出的一道震耳欲聾的聲響。
從下來的周墨云,攜著雷霆之怒,大步走至她近前。看那勃然大怒的模樣,似乎是想將季初凝如同那個香爐一般踹翻。
可他的性子擺在那里,即便心中再憤怒,也委實做不出打女人的事情來。
磨了磨牙,他強壓了怒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季初凝,恨聲詰問道:“都這會兒了,你居然還敢糊弄本宮?你敢說,昨兒個夜里,不是你給本宮……下了藥?!”
到底是個昂揚八尺的男人,居然被個女人給下了藥,太子臉上有些掛不住。
因而那最后的三個字,他說的十分含糊,卻也不難聽出,其中隱藏著的勃然怒氣。
“臣妾冤枉!”幾乎沒有片刻的猶豫,季初凝伏倒在他的腳尖前,喊冤:“給殿下可是違例的事兒,臣妾怎敢有這個膽子?”
自古以來,皇宮內院就不缺助興的秘藥。
可為了維護皇家面上的尊嚴,這種事情是絕對不會拿出來說的。
事實上,不僅不會拿出來說,這種事情還是被嚴厲禁止的。
這別說給一國太子了,就是太子本身這般尊貴的身份,要是給大臣們知道,他私下里用秘藥助興,也肯定是會為人所詬病的。
周墨云沒想到,他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這女人居然還敢詭辯!
原本就難看的臉色,瞬間就青黑的幾乎能滴出墨汁兒來。
也許是氣的狠了,他再顧不得面子掛不掛的住了,直接聲色俱厲的呵斥道:“還還敢狡辯?!昨兒個若不是你給本宮,本宮怎會意識不清?又怎會在這兒留宿?你真當本宮是三歲孩童那般好騙嗎?”
他可是連新婚夜都沒在這兒過過夜,若不是被下了藥,昨夜又怎會鬼迷心竅的留了宿?
真當他是那種會為美色所惑的人嗎?
他若真的是,那也不會遲遲不愿與這女人圓房了!
季初凝好似被他這怒發沖冠的模樣,給嚇到了,低垂了眼睫,委委屈屈道:“臣妾聽不懂殿下在說什么。昨兒個殿下過來的時候,明明神智清明。當時值夜的宮女,都是可以替臣妾作證的。殿下若是不信,臣妾可以……”
“你少在這里給本宮避重就輕!本宮說的不是進殿前,而是進殿后!”
蠻橫的一把打斷了她的辯訴,周墨云怒氣沖天的在原地打轉了兩圈,忽地好似想到了什么,他大步走至長案旁,抬手朝那早已熄滅的香爐一指,“是這里面的香料嗎?”
又走至圓桌旁,朝那尚未被撤掉的飯菜一指,“還是這一桌你處心積慮準備的酒菜?”
思來想去,昨晚會讓他中招的地方,也只這兩處了。
其實這本是宮中慣用的伎倆。
若不是覺得,這女人不可能會做出這種事,他根本就不會毫無防備的中招!
他這話問的沒頭沒腦,要是腦袋笨一點的,說不定都沒法理解,他在詰問什么。
季初凝并不笨,相反她比之一般人其實要聰慧敏銳的多,因而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她就理解了,他話背后的深意。
刻意佯裝出一副強自忍住淚意的委屈模樣,她半仰起頭,看著俯視著自己的男人,毫不畏懼道:“臣妾真不懂殿下的意思。殿下倘若當真懷疑臣妾,不如召太醫過來問詢一番。反正東西都還沒來得及收,有沒有問題,驗一下也就真相大白了。”
極為坦蕩的語氣,若不是事情擱在自個身上,周墨云說不定真就相信她的話了。
冷冷笑了一聲,他譏誚道:“你以為本宮不敢嗎?”
“臣妾不敢這般想。”再次伏倒在地,季初凝恭順回道。說著話鋒又是一轉,“不過此事事關臣妾清譽,便是殿下不欲聲張,臣妾也打算召太醫來問個清楚。”
見她這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周墨云心中不由閃過一抹疑惑。
難道真的不是這個女人?
是他冤枉她了?
這個念頭不過在心中一閃,就立刻被他給壓了下去。他本就覺得季初凝城府極深,兼之對自己的自制力又極有信心,因而根本就不相信,昨晚的事情會和季初凝沒干系。
“既然愛妃這般堅持,那便如愛妃所愿。”似譏若諷一笑,他涼涼拍板。
因為事關太子,雖然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但太醫還是第一時間趕過來了。
剛一進太延殿,太醫就發覺里面的氣氛不太對。
彼時無論是周墨云,還是季初凝,都已經整裝完畢。兩人一左一右的坐在,紅木雕花嵌螺鈿八仙桌兩端,雖隔了不過一臂的距離,卻是楚河漢界,涇渭分明。
這兩口子不是新婚夫妻嗎?
怎的如此冷淡?
莫不是吵架了?
太醫有些疑惑的,在心中腹誹了兩句,面上倒是不敢露出分毫,走上前去,就恭恭敬敬的給兩人請了安。
周墨云顯然還在生氣,根本懶得說話,聞言只不冷不熱的恩了一聲。
已經重新梳妝完畢的季初凝,聞言倒是十分和氣的讓太醫起了身,跟著便輕描淡寫的吩咐:“殿子有些不適,本宮剛進宮不久,也不知哪些東西會沖撞太子的貴體。您是太醫院的老人了,經驗也豐富,就麻煩您給本宮瞧瞧,本宮這寢宮之中可有哪里不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