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了以後，天氣便愈發乾燥了。文姨娘的肚子是愈發大了起來，補品吃多了，卻要上火，涼的，也吃不得。脾氣是一天一天漸長，總沒個定性，讓太師季尚賢很是苦惱，起初還總想法子地哄著，哄多了，也就煩膩起來。
於是，這季尚賢去梨子閣的次數便少了，好幾日都去了五姨娘劉氏那裡。沒過一個月，便聽聞那劉氏也有了身孕。
這事說出去啊，季尚賢臉上可有光彩了，朝裡的人都說他一把年紀了，還雄風壯骨的。
沒幾日，文姨娘便聽說了這事兒，聽聞是氣得煩也吃不下，發了好幾天脾氣，丫鬟下人直受累。竇夫人則是像看一出好戲一樣，心裡又有兩種滋味，一邊呢，是不舒服那五姨娘有了，一邊呢，則是舒服那文姨娘不好受。
最冷靜的莫過於三姨娘胡氏，聽下人說，她對這件事情的表現最爲寡淡，亦不曾提過。三姨娘胡氏的那個男孩兒取名季初鈺，前不久剛學會了走路，擱在地上是跑得比大人還快，嬤嬤都追不上他。胡氏像是素不參與這些勾心鬥角的事情一樣，整日的以逗兒爲樂，天天想著要怎麼教好自個兒那個兒子。
季初凝離及笄的日子也近了，這說明，她離進宮的日子也不遠了，學習宮廷禮法的步子也加得極緊。出行時，明裡少不了杜染音，暗裡少不了秋分。並且，前不久，溫涼冰也蹚了這灘水，出謀劃策的時候是又多了一個腦子。
季節轉變後，季初凝便有些上火，廚子接連煮了好幾日秋季潤燥湯，甜點則無一不是冰糖銀耳燉雪梨。雖說湯是變著法子煮的，可喝多了也生膩，總想喝點苦瓜湯。但苦瓜性寒，吃多了鬧胃，廚子一直沒敢煮。
季初凝拿著調羹輕輕攪著眼下的一碗西湖蓴菜湯，輕蹙著眉頭，實在是沒什麼食慾。忽地，問道：“下個月初鈺就滿一週歲了，週歲宴該送些什麼好？”
杜染音道：“是不是該和夫人和幾個姨娘她們商量一下，免得到時候送撞了？”
“竇夫人作爲一家主母，都會送一些金鎖金鍊子的，文姨娘會不會送東西我則不知了。”季初凝舀了一口湯停在嘴邊，最終還是沒喝進去，又倒回了碗裡，“至於其他幾個姨娘，平日裡小氣吝嗇得緊，捨不得送什麼貴重物事的。”
杜染音眼睛一亮，提到：“二小姐您的刺繡活素來不錯，不如繡件新衣裳？”
季初凝思慮了片刻，道：“這個，就是怕時間趕不及了。”
“肯定趕得及，涼冰的針線活也不錯，您可以讓她幫一幫。”
“嗯，那就這樣也行。”季初凝將調羹擱在了碗裡，起身，道：“在屋裡待著悶得很，我去院子裡看看那些波斯菊。”
杜染音看那碗西湖蓴菜湯絲毫未動，問：“小姐，你不喝湯了？”
“倒了吧，不喝了。”
杜染音略感心疼地吸了口氣。
初秋的這幾天，一日氣溫多變。白天是又燥又熱，汗總少不得留一把。到了夜裡，冷風一吹，又發涼。
季初凝夜裡夢魘了，似是聽到了什麼東西在叫，到了後來，才聽清了，是個女人在唱歌！那歌聲淒涼哀婉，就像是個怨念深重的女子在訴冤！季初凝想睜開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呼吸愈發急促，怎麼都醒不過來！她張口想叫人，聲音也喊不出去。
掙扎了許久，出了一身汗，隨即，便閉緊了呼吸，最終驚醒了！
雙眼一睜，瞧見的也是幽暗的房間，耳邊寂靜得很，沒再聽見什麼聲音了。浮動的心漸漸地安定了下去，細思，許是自己做了噩夢了。
待到第二日，季初凝醒來便將這件事情與杜染音說，讓杜染音去拿點安神的香。
不料，杜染音卻說：“二小姐，您昨晚上不是在做夢。”
“不是做夢？”
“是的，昨夜府西書閣鬧鬼了，五姨娘夜裡嚇掉了孩子。”
“府西書閣鬧鬼？！”聽到這個消息，季初凝便沒法冷靜了。府西書閣，正是她和季初銘的母親懸樑自縊的地方。若說真鬧鬼了，那這鬼，豈不就是她母親麼？
季初凝回想起昨夜裡聽到的女子歌聲，忽覺那幾分悽哀，確實是和母親的遭遇有所相似。
“不錯。”杜染音深吸了一口氣，道：“五姨娘的住處離府西極近，昨夜她聽到府西的書閣傳來歌聲，起身想去查看，發現歌聲是從書閣裡傳來的。聽說她打開了書閣的門，也不知道是看見了什麼，驚叫一聲便暈了過去。天未亮時，孩子便從肚子裡流出來了。”
季初凝半聽半點頭，腦子漲得極疼，揉了揉太陽穴，問：“那五姨娘現在怎麼樣了？”
“醒來後便開始神志不清地胡言亂語了。”杜染音搖了搖頭，嘆道：“驚魂未定，再加上喪子之痛，恐怕……”
恐怕也是好不了了！季初凝閉上了雙眼，太陽穴還在突突地跳。
良久後，季初凝方問：“這件事情，父親有什麼看法嗎？”
“老爺說要請上次那個道士來做法，驅妖除邪。”
季初凝頓時睜開了雙眼，沉默了片刻，哼了一聲，一拍桌子：“好一個驅妖除邪，那妖邪可是他的第一任夫人！他不想著怎麼去贖罪怎麼去超度，倒想著怎麼驅除！”
杜染音忙道：“二小姐你先別急。老爺派了人去道觀請那道士，卻聽說那道士去雲遊了，便也沒再請別人了，竇夫人勸了一陣，說興許是有人在裝神弄鬼，不如先找人去觀察幾天。”
這又有何用，季尚賢分明是有那個心的！只是恰好上天沒給他這個機會罷了！說到底，他還是那般涼薄！
季初凝輕輕喘著氣，頭疼愈發厲害，未見消緩，便說要先去休息了。杜染音扶著她回了裡間，叫人去跟教習宮廷禮儀的師傅請個假，再叫溫涼冰去煮一碗定神湯來。
其實，從今早聽到的那些消息當中，杜染音便聽出了一些端倪。卻只是還在懷疑，也沒說出口。
季初凝喝過了定神湯便又睡了，後來杜染音看她臉色通紅，不斷地冒汗，便請了大夫來看，說是夜裡受涼，染了點風寒。
消息很快便傳出去，說那府西書閣鬧鬼，不僅嚇瘋了五姨娘，嚇掉了五姨娘肚子裡的孩子，還把二小姐給嚇病了，府裡對這件事情便更加地重視了起來。竇夫人叫了三個人夜裡去書閣那裡埋伏著，看是否有人裝神弄鬼。但那“鬼”好像是知道了有人暗裡盯著它，接連三四個晚上消停了，便不出現了。
那三個人撐了這幾天晚上都沒見到動靜，人也是累得緊，到了第五天，索性都偷懶睡起了覺。不料，這一睡，那歌聲就又從樓閣裡傳來了。幾個人被驚醒，互相推搡著，強提起幾個膽子，一咬牙衝了進去，也不知道都看見了什麼，又一個個尖叫著跑了出來。
三個人其實那會兒也沒看清什麼，都是自己把自己給嚇得，事後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是怕會被主子責罵他們懦弱無能，便一致說了謊，說是真的有鬼，那鬼太厲害了！事情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太師府，弄得一個個到了夜裡都膽戰心驚，巡夜的人也嚇得不敢出來。
雖說染了點風寒，季初凝仍記掛著下個月季初鈺的週歲宴，每日一得空閒便拿出那件喜紅色的衣裳來繡。溫涼冰也在旁邊幫著她的忙，倆人有一撘沒一撘地談話。
季初凝一針一黹地繡著團喜圖案，忽地提道：“涼冰，上回我幫了咱們，還沒去謝過他呢。最近這幾日，找個時間，你替我拿點東西給他，順便道一下謝。”
溫涼冰正在縫袖子的手瞬時僵了僵，想起了那日季初銘留下的背影，又想起了他母親忌日時的事情……
季初凝接著道：“我看最近案牘勞形，氣色愈發不好了起來，我那裡有一盒雪山人蔘，你下午就給他送去吧——涼冰？你有在聽嗎？”季初凝看溫涼冰這心不在焉的樣子，喚了她一聲。
溫涼冰眨了一下眼睛，忙點了下頭：“是，我知道了，小姐。”
這是主子的吩咐，自己自然是不能違抗的。可從個人的原因來說，這件事情的確是令溫涼冰有點犯難。那件事情過後，杜染音雖說是很快就原諒了她，也跟以前一樣同她說話了，可她心裡卻一直有個梗，過不去。而季初銘，則是自那天之後便再沒見到過。
自己不過是個丫鬟罷了，參和了主子的事情，惹得主子不開心，主子沒有說什麼已經很不錯了，可溫涼冰卻依舊是爲那件事情，心裡始終過不去。
溫涼冰想過，這樣也好，最好是一世都別見到了，這樣就不會再難堪。可現下，季初凝卻要她拿東西去給季初銘，並且順便道謝，如此一來，又不得不見到面。
溫涼冰爲這件事情糾結了一整個上午，她心裡起伏不定，反反覆覆地想著，見到了季初銘該說些什麼？是該先道謝，還是，先道歉？他還會不會怪自己，又肯不肯接受自己的道歉或是道謝？
時間過得很快，越不想接受的事情就越快地來臨。忙活完了手頭上的事情，便已經到了申時。
溫涼冰去拿了那盒雪山人蔘，便往季初銘的住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