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逝川陪著杜染音游過方山,便到了錦繡城下頭緊挨著的小城里歇腳。不過是一山之隔,這里卻與錦繡城大不相同。這里的道路沒有錦繡城的寬闊,狹窄的小道兩側開著各異的商鋪,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
這里賣的東西,自然沒有皇城里的精貴,但因著是皇城的轄縣,自也比別處繁華不少。杜染音看見有一個捏泥人的,那老者鬢發灰白,一雙粗糙布滿老繭的手卻是靈巧非常。不過看客人幾眼,手里動作飛快,便能捏個差不離的小人出來。雖然粗糙,但五官也能看出個大概。
杜染音從前大多時間都在季府,便是有時出來采買東西,也不會在這種小攤販跟前駐足,今日偶然看見了,倒是興趣盎然地看了許久。
鳳逝川見她很有興趣,在那老者跟前放了一錠銀子:“我家夫人喜歡,老伯,你也給她捏一個吧。”
鳳逝川面目俊美不似常人,站在人群中本就扎眼得很,偏他旁邊的杜染音,也是嬌艷,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出手又這么闊綽,周圍的人頓時驚嘆開來。
“這是哪家的貴公子貴夫人,真是大方啊。”
原來這泥人一個不過只收十五文,這錠銀子,倒可抵得上老伯大半年收的了。
“唉喲,公子,這可不成,我這前頭還有好幾個客人。何況,我這泥人一個只收十五文,不講虛價。”
周圍已有議論聲,錦一會意上前,要給排在前頭的幾個人都發些銀子,卻被杜染音一把拉住。
“這是做什么?”杜染音一笑,覺得這也實在太夸張了,“你這是要上演什么戲碼?”
她笑覷鳳逝川,倒想起了戲折子里大財主為博佳人一笑,豪撒千金的故事。
“倒像個土財主。”
鳳逝川也不由失笑,就止住了錦一,乖乖陪著杜染音排起隊來。
“我看鳳大人是好日子過得太多了,倒不懂平民的幸福。這樣靠等待得來的喜悅,往往更叫人難忘。”
杜染音輕聲在鳳逝川耳邊說道。
“等待的喜悅?我自然是懂的。卻不知道,原來你也明白。”
他伸手輕輕在杜染音臉蛋上捏了一下,手中滑膩而溫暖,倒舍不得放開手了。
“如今倒懂得對我說教了。”
鳳逝川暗暗一笑,卻也沒有惱怒的意思。
約莫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到了杜染音,那老伯看了杜染音幾眼,笑道:“夫人模樣標致,老夫怕自己捏不出夫人的神韻來。”
“過獎了,老伯手藝精湛,我也不過是買來樂樂,像不像也無妨的。”
其實這么多年來,真正夸杜染音漂亮的并沒有幾個。在季府,她不過是一個卑賤婢女,就算有幾分姿色又如何,徒惹些輕薄的小廝叫她惱怒。
到了宮里,美人千千萬萬,她未免季初凝疑心,一向樸素打扮。到了后來,成了皇后義女,有些恭維之言,卻不過是過個場面,也不用放在心上的。因此,這老伯語氣真誠,倒叫杜染音不好意思起來。
那老伯嘴上雖這么說,可不出片刻功夫,一個染音泥人就交到了她的手上。杜染音拿在手里驚喜非常,鼻子眼睛,沒有一個不像的。
“老伯真是好手藝。”
她喜歡得緊,連連夸贊起來。
“夫人喜歡就好。”
杜染音從袖中掏出十五文放到老伯面前,那老伯欣然收了去。鳳逝川和杜染音走后,錦一卻仍扔了一錠銀子在那老伯桌上,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不必推辭,我家夫人喜歡,這是你應得的。”
杜染音拿了泥人在手,心情愉快得很,倒像年輕了好幾歲,和穗春有說有笑,樂得開懷。
“姑娘,你看哪,那邊有人在噴火。”
杜染音聞言忙轉頭看去,果然是有人在街頭賣藝玩雜耍。穗春已小跑著奔過去,杜染音便也追過去。她只顧著朝穗春那去,走得急了,路上人群熙攘,一不小心卻撞上了一個人,泥人也掉在地上。
一雙黑鹿皮絨靴踩在泥人上,小染音的腦袋便裂開了一條縫。
“啊!”
杜染音連忙撿起來,卻發現泥人的臉上落了腳印,那臉也怎么都捏不起來了。
“你走路可長不長眼睛,踩壞了我的東西沒看到嗎!”
杜染音本氣得破口大罵,可抬頭一看那人,眼中頓時滿是驚訝,也再不說什么。
“踩壞了你的泥人么。”
男子看向杜染音手里握著的泥偶,眼中藏匿不住溫柔和寵溺。
“對不住,不如我再賠你一個吧。”
他低低笑起來。
“不過我倒沒想到,你還喜歡這些東西。”
杜染音自然認出眼前這人是微服出巡的周墨離,只是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里。
“殿下不是被派到軍營了么,怎么忽然回來了?”
自從那一日表白之后,杜染音再沒見過他,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之后,杜染音便聽說周墨離已經離了皇宮,出外歷練了。
周墨離還未答話,卻看見了隨后出現的鳳逝川,一怔,心頭微微不悅起來。
鳳逝川看見周墨離,自然更是光火。自從那天撞見他跟染音表白,鳳逝川就對他不由自主地樹起幾分敵意。杜染音和穗春跑在前頭,他跟錦一跟上來的時候,就看見杜染音在與他交談,驚詫之余,心里還是有幾分不舒服。
“安清王,好巧。”
鳳逝川皮笑肉不笑,低低打了個招呼。
穗春久等杜染音不來,也按著原路尋回來,看見周墨離杜染音鳳逝川錦一幾個直愣愣站在這。她雖不知其中的內情,但還是認識周墨離的,當下低低驚呼。
“安清王。”
“這是?”
穗春不過是個小宮女,周墨離自然不認識她。見她自動站到杜染音身后,也就疑惑地看了杜染音一眼。
“這是?”
杜染音禮貌一笑。
“是我的婢女。”
“唔。”周墨離會意地點頭,而后露出一個笑容來,“我聽說了,你如今是皇后的義女。”
這情形對周墨離極其有利,他不由隱隱生出幾分希望來。皇后將杜染音收為義女,自然不會再將她嫁給太子。而杜染音如今有了重要的身份,將她娶為正妃,也就更多了幾分可能。
周墨離這邊算盤打得正美,只是他們幾個格外扎眼,不一會便吸引了不少目光。鳳逝川略有些不自在,錦一輕咳兩聲,便上前提議道:“此處交談不便,屬下知道有一家酒樓不錯,幾位不如移駕那里吧?”
鳳逝川做出一個請的姿勢,周墨離也沒有理由推辭,他正想靠這機會多和杜染音相處相處。
幾人同行欲走回馬車處,穗春一直朝著杜染音擠眉弄眼。她從前也聽說過一些消息,后來跟了杜染音,八卦之魂雖一直熊熊燃燒,卻也一直沒機會問出來。這下逮著了正主,那安清王的眼睛又一直黏在她身上,怎能不讓人好奇。
舊道重回,自然又走回原先捏泥人的攤子處。老伯已收拾了東西欲回去,陡然間又看見了鳳逝川和杜染音。剛剛收了他們一錠銀子,老伯心里過意不去,便將揣在兜里的銀子掏出追了上去。
“公子,夫人,請留步。這銀子太多了,老夫不能收啊。”
老伯上了年紀,跑了幾步已是氣喘吁吁。想到周墨離還在身邊,杜染音不由有些尷尬。那錦一一個機靈,便上前想把那老伯打發走。
“哎喲,夫人的泥人已經破了……”
老伯雖老,眼睛卻好得很,看見杜染音手里臟壞的泥偶,倒是心疼起來。
杜染音一笑,制止了錦一。
“是啊,才拿到手里沒多久,真是對不住了。”
周墨離聽老伯稱呼杜染音為“夫人”,眉頭皺起,疑惑不解地看看杜染音,又看看鳳逝川。杜染音并不與他目光交接,自然不知道他在看她。鳳逝川臉上淡淡的,掃他一眼,也未有什么奇怪的反應。
周墨離便對老伯道:“是我弄壞了她的,煩請老伯再為她捏一個吧。”
老伯看了周墨離一眼,樂呵地笑笑:“這位公子也是氣宇軒昂,是公子和夫人的朋友吧。老夫本也想如此,只是今日的原料已用完了。夫人要是喜歡,下次再來找老夫。”
周墨離聽這老伯一口一個“夫人”,已是滿心不悅,糾正道:“老伯你錯了,這姑娘并未婚嫁,不是他的夫人。”
他瞥了鳳逝川一眼,心里暗笑他不過是個太監,怎會有妻子。
老伯疑惑地看了鳳逝川一眼,他明明記得鳳逝川稱呼杜染音為“夫人”的。正想發問,鳳逝川卻適時地出口打斷,堵回了老伯的話。
“是老伯誤會了,也沒有什么。既然今日做不成,下次再來就是。”
“是是是。”老伯察言觀色,明白了什么,但也知道他們的關系定然不一般,也就笑道,“不過公子與姑娘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想來也是好事將近。這錠銀子,不如就當作老夫的賀禮吧。”
杜染音已窘得說不出話來,夾在周墨離和鳳逝川中間,索性只笑笑不說話。鳳逝川見老伯執意要歸還銀子,便讓錦一收了。那老伯又謝了一番,才又回去。
周墨離在此處撞見鳳逝川和杜染音同游,又聽老伯那般言語,心里驚疑不定,早氣得臉色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