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農把那三株茉莉花,帶著土的根莖用紗布包好,倆人都對花農道了謝謝,牡丹便依舊跟著溫涼冰一同走回去。
“對了,我跟你說件事情。”牡丹把嘴唇湊到了溫涼冰耳朵旁:“其實啊,后天是大少爺的生辰。”
“大少爺的生辰?”溫涼冰訝異地張大眼:“可,怎么都沒聽說???”
牡丹連忙把手指放到唇前“噓”了一聲:“你小聲點,大少爺不想讓人知道?!?
溫涼冰疑惑不解,只是看牡丹這樣緊張的神情,自覺地就把聲音放低了,問:“為什么呀?”
牡丹四周望了望,沒看見人,便悄聲道:“因為啊,老爺,夫人,從不曾記得他的生辰,久了以后,大少爺心冷了,也不想讓人知道了。”
“是這個緣故?”溫涼冰皺起了眉頭。
自己剛來這太師府還不到一年,許多事情不明白得很,只聽聞過大少爺是夏季出生,其余也不知曉。
去年冬天,倒是知道季尚賢為自個兒辦過壽宴,其余小姐么,只聽說四小姐生辰之日,自家人一起吃了飯,也沒那么大排場過。
“大少爺自從失了母親之后,便沒人關心過他,他的心,一直都是冷的,沒個人能溫暖?!蹦档さ倪@些話,講的卻是真的。
季初銘自幼時喪母,便不再愛笑,對人亦是冷冷淡淡的,要不是那年,那天,杜染音跳下湖只為了打撈他賭氣扔出去的玉佩,他的心,便不會為任何人敞開。
溫涼冰聽著牡丹的話,莫名地涌氣了一絲悲傷。
大少爺,季初銘,這個人,對她來說,不過交流過幾次。
可那幾次,卻默默地在她的心里留下了印記,好像這個人對她來說是獨特的,是不一般的。
這種感覺,溫涼冰也不是不懂,只是不太想承認,也不能承認。
她已經不再是什么大家閨秀,不再是名門世家的大小姐。
她再也不能稱那樣一個人叫什么心儀的男兒,而是該稱作非分之想。
季初銘恍惚在夢里,似乎還能重現那一日的景象。
他對自己的母親是有恨的,恨她拋下年幼的自己懸梁自盡。
因此,每當望著母親遺留下來的玉佩時,內心總是五味雜陳。
那天他一怒之下將母親的玉佩扔進了湖里去,玉佩一脫手他便后悔了,可已經來不及抓回來。
而剛聽他講完故事的杜染音,看見她如斯舉動,一下子傻了,罵了一句:“你是不是瘋了!”便果斷地跳下了那面湖,去撈那個還未沉底的玉佩。
季初銘驚訝得跑到了湖邊,看著杜染音像條白練一樣地在水里來去自如。
他從未想過,這樣一個弱小的女子,竟會毫不猶豫地為他做這樣的事情。
季初銘永遠忘不了那個時候的杜染音。
上岸后,明明渾身濕透了,頭發也濕噠噠的黏在臉上,明明狼狽不堪,卻依舊能夠一臉有理有據地生著他的氣。
她朝他走近,伸出手,玉佩上的宮絳勾著她的手指,便這么落了下來。
那個時候的她,形象真是不怎么樣,一點也算不上美,可那個畫面,卻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間。
他甚至記得,自己第一次,對外人露出了微笑。
杜染音還頗為好奇地盯著他的臉,指了指自己的臉蛋說:“你笑起來,有小梨渦?!?
季初銘看著她的樣子,終于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個時候的杜染音去哪了?隨著年月流去,杜染音的臉上,已經再也見不到那個時候純真的樣子,她的目光越變越冷,她的表情愈發淡漠,她的嘴角上揚時,總是給人一種陌生的威懾感。
她的背影,像風一樣的在自己眼中淡去。
季初銘睜開了眼,手中的書滑落到了地上,桌子上的蠟燭已經快燃盡,燭火依舊搖曳。心口的火熱尖銳地疼痛,隨著現實的清冷,漸漸地淡了下來。
算了,都過去了,他閉上了眼睛,這樣想著。
牡丹的話一直在溫涼冰的腦海中徘徊,散不去。
第三天,溫涼冰睜開眼睛想起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今日是大少爺的生辰。
這一整天,溫涼冰都心不在焉的,她腦子里想著的,都是牡丹那日跟她說的話,和給她出的那個主意。
好容易熬到了晚上,杜染音卻又在和季初凝竊竊私語,講著什么文姨娘、竇夫人的事情。
等她們講完了,溫涼冰才拉了杜染音的手,將她拉到了房間,硬是要她換一身漂亮點的玫瑰紅的衣裳,然后又拉著她到府西的書閣。
杜染音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溫涼冰只是一味的說:“你跟我來就是了。”
杜染音幾日來都沒有注意到溫涼冰,以為她是發生了什么大事情呢,便隨著她去。
溫涼冰走得很著急,心里也很著急,盡管她不知道自己在著急著些什么,這種著急,卻平白添了難受的味道在里頭。
牡丹說過,每年季初銘的生辰,必定會待在府西的書閣過夜。
牡丹也說過,季初銘喜歡著杜染音,如果生辰那天,能夠見到杜染音,好好說上一會兒話,一定會相當開心吧。
“涼冰,到底到了沒有?到底是要做什么呀?”杜染音跟著她走得氣喘吁吁,至今仍是一頭霧水。
“到了到了?!?
她溫涼冰,向來是溫和嫻靜,一輩子沒做過這么焦急的事情,一輩子,心里頭也沒為一個誰這么焦急過。
但今天,為的卻是這樣的一名男子,一名不過交流過幾回,不過幫了自己兩回的男子罷了。
走到了府西書閣門前,她才放開了杜染音的手,微微地喘著氣,額頭上全是汗。
隔著窗戶紙,能看見書閣里頭還有燭光一閃一閃的,那個人果然在這里。
溫涼冰上前,敲了敲門。里頭的人聽到了敲門聲,起身,朝門走來。
溫涼冰舒了口氣,轉身對杜染音說:“染音,希望你能,陪他好好說說話?!?
“?。俊倍湃疽粢粫r半會兒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可溫涼冰一句話也不解釋便小跑著走了。
還沒等杜染音叫住她,書閣的門便被打開了。
那個人,站在書閣門前,先是愣了許久,緊接著,驚疑、喜悅、激動,這些情緒,都混雜在了同一個表情里。
可杜染音的表情,只有一個吃驚。隨即而來的,就是慍怒了。
她不知道溫涼冰是想干嘛,但是,季初銘,是她在太師府里最不應該接觸,最應該躲開的一個人。
此前一直如此相安無事,此時,卻在這里見上了,打破了持續已久的寧和。
杜染音一句話也不想說,便想直接轉身離開。
不料,季初銘一個箭步沖了上來,拉住了杜染音的手,激動地道:“染音,你終于肯來見我了!終于肯來跟我說話了是嗎!”
杜染音下意識的便要掙開他的手,可季初銘卻死握著不放。
杜染音沉聲道:“大少爺,請你自重!”
“自重?你來,難道就是想跟我說這個?”季初銘并沒有聽她的話,反而是伸手想將她攬入懷里。
“放手!”杜染音一驚,急了,狠狠滴推開了他,斥道:“請不要做這樣的事情!”
季初銘被她這么一推,整個人往后跌了幾步。
他抬起頭,看著杜染音,眼中的疑惑夾雜著哀傷:“你難道,真的沒什么話可以跟我說嗎?”
杜染音輕喘著氣,別過了頭,不敢去看季初銘的眼神,手指隨著嘴唇不斷地顫抖著,“我沒什么可以跟你說的,我會來這里,也不是來見你,我對你,以前尚存友誼,可如今都沒有了。”
這句話,無疑給季初銘的胸口來了一擊:“什么都沒有了?難道你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句話?!”
“我不是為了和你說這句話來的?!倍湃疽籼ы壑袩o半點情感地看著他:“我本來就不是為了你來的,只是剛好碰到你了,提醒了你一句而已,我們,什么都沒有了。”
季初銘眼眶不禁紅了起來,往前邁出了一步:“你是指什么沒有了?我們以前的,那些情感,那些過去——”
杜染音呵地冷笑了一聲:“別開玩笑了。我們本來就沒有什么過,以前、現在、以后,都一樣。”
講到最后一個字的時候,杜染音慶幸自己控制住了那個語調,沒有連帶著沙啞,以及快窒息的哭腔帶出來。
“就這樣吧?!彼f。
她已經沒辦法再多說一句話,轉身,第一步、第二步,平緩的,沉重的,心里壓抑不住的難受,終于是翻滾了起來。
季初銘腦海中不斷閃現著,他和杜染音的那些畫面,她拿玉佩給他的時候,她指著臉蛋笑的時候。
她總是能夠,對著自己笑得大方又燦爛的那張臉,她現在的這個背影,和他夢中的背影是那么相像,就在這么一瞬間,那些畫面包括回憶以及這個背影,就這樣破碎。
季初銘感覺腦子和心臟一起要炸開,對著她的背影吼道:“杜染音!你為什么這么絕!傷害一個人是很痛快是嗎!”
杜染音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背影漸漸消失在了黑夜里。
這個背影是多么的筆直,沒人能看得出來,這個背影到底帶了多少的沉重。
在這個夜里,在今天這樣的日子里。他和她,終于是做了最后的了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