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因奪目的火光和流星變得瘋狂。一蓬閃著火花,吱吱怪叫的飛蝗撲入,原本沉穩的隊列頓時馬嘶人叫炸開了鍋。虎一比一般戰馬還要敏感,擔忠誠和飽經惡戰養成的習慣讓它只是逡巡后退幾步。劉氓也被打懵了,不過他好歹有過類似的經歷,很快鎮定下來。
骷髏騎兵護甲完備,戰馬也披著輕柔的鋼絲馬披,因此這玩意造成的傷害并不大。趁著火光看出步兵不過千把人,也沒有設置尖樁,劉氓趕緊命令沖鋒。他響亮的命令聲多少平復了慌亂,隊列側首百余人調轉馬頭沖了過去。
按耐不住怒火,他也抽出杜朗達爾跟著沖鋒。剛跑出幾十米,他發現,對面步兵陣地上有些東西似乎在跳躍。還沒回過神,最前方十幾個騎兵突然滾下馬背,甚至凌空飛起。心頭一跳,他下意識撐起盾牌。左臂還沒擺到位,他只覺得盾牌似乎扇在墻上,然后一個跟頭翻到馬后。
他的大腦一陣空白,等清醒過來,耳旁全是嚶嚶聲,整個世界似乎凝固了,全身麻痹,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好像是一瞬間,他恢復知覺,黑暗中全是蜂擁而上的騎手。
他想喊些什么,還沒喊出來,前方驟然一亮,似乎地獄之火噴發了,又像是一頭巨龍噴吐龍息,最遠處幾個身影在耀眼的光柱中碎裂,后方的騎手也如風暴中的落葉般滾落馬下。巨大的轟鳴聲壓倒了戰馬的嘶鳴,滿目只剩下殘破的畫卷。
鎮定。有個聲音在心底跳了一下,丹田一熱,他迅速掌控了身體。感覺有人跳到身旁,扭臉一看,是舒斯特。看到那惶急的眼神,他居然笑了一下,然后高聲喊道:“后隊立刻壓制射擊,前面沒死的抱起你的兄弟退回來”
他的命令含混不清,但足夠沉穩,足夠雄渾。隨著百人隊長各自準確的命令,紛亂的隊伍迅速恢復神智。轟然巨響,一陣狂風從頭頂飛過,在對面的步兵陣地激起密集的多多聲。可對方足夠頑強,雖然無數身影倒下,十幾股較小的火龍還是**出來。
這次是尖銳的呼嚕聲了,光亮中,無主的戰馬哀鳴著倒下,剛剛爬起的士兵也在風暴中裂解或倒下。沒多久,剛才**巨大火焰的地方再一次閃亮。劉氓想都沒想,趁著光線暗淡的功夫,飛奔到前方,扛起一個人就往回跑。一開始還覺得輕飄飄很有感覺,很快就覺得兩腿發飄,可他還是硬撐著跑回原位。
頭有些發懵,不過有人接過擔子。他再次回身,前方不僅光線暗淡,好像也沒新的動靜了,只能看見骷髏騎兵模糊的身影再往回跑,大多數背著戰友。聽到身側舒斯特在不停的高喊,讓大家散開,壓低身體,他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又一波羽箭過后,感覺步兵陣地已經沒了動靜,他命令停止射擊,各隊查點人數,再次找尋伙伴。虎一不知什么時候來到身側,他認準馬蹬想上馬,卻連續兩次沒成功,直到舒斯特扶持才算上去。
恢復鎮定的隊伍嚴謹高效,很快完成搜索任務。他沒什么可高興的,感覺也就半刻鐘時間,士兵還算完整的不到一半了。來不急進一步規整,在要塞朦朧的火光背景下,沉悶的馬蹄聲在不遠處響起,他們只能匆匆撤退。戰馬損失的比較少,可伙伴不時掉落馬下,有不少更是經不起折騰,他們的速度比步行快不了多少。唯一讓他欣慰的,雖然悲涼,隊伍卻不顯倉惶,所有人都出奇的沉穩。
背后的馬蹄聲更加沉悶,密麻麻的火把映出一張張猙獰的臉。見不是個事,劉氓只好命令兩個完整的百人隊將伙伴交給戰友,在后面梯次掩護,其他人趕緊將戰友綁在無主戰馬上。黑暗中,他們是悶聲瞎跑,背后追兵的視野差,也無法通過聲音辨別情況。受到兩次狙擊后,追兵更變得謹慎,算是給了他們整理和逃跑的機會。
從沒有這憋屈過,可他無話可說。對方的步兵估計不到千人,可地形把握的好,時機把握的好,火力配比恰當,要是再準備充分些,他們估計一個也跑不掉。
隨著戰馬的顛簸,他開始昏沉,甚至有片刻失去意識的現象。感覺身體有些不對勁,他收回杜朗達爾,摸了幾下,才發現腰部鎧甲居然有個長長的豁口,黏糊糊的,而火辣辣的疼痛感這才爆發。太看得起我了吧?兩只床弩,這就是東方重裝騎兵迅速沒落的原因么?他愣了片刻,只好在大大們的鄙視下運起很久不用的內力…
霉運還沒有結束。繞過幾片黑漆漆的樹林,感覺就要到河邊了,前方陡然顯現整齊的火光。他這才想起最初跟他們接戰的金帳汗國騎兵,可這會沒時間懊悔和猶豫,只能命令士兵自由射擊,一鼓作氣沖過去。
雙方很快就接觸,卻很少有人吶喊,大家都像是憋著勁要把對方吞掉。兵器撞擊的鏗鏘聲,戰馬嘶鳴聲,羽箭分不清點,分不清目標的嘶叫聲,夜幕中壓抑著深沉的暴虐。恍惚中,覺察自己脫出隊列,劉氓猛地清醒。他催馬奔向最前方,劈翻一個亂跑的金帳汗國騎兵,然后猛然高喊:“榮耀”
這聲音打的讓他自己都吃驚,夜色凝固片刻,然后爆發更洪亮的喊聲。雖然人數處于劣勢,他們的氣勢卻瞬間壓倒對方。一陣紛亂的劈砍聲,前方整齊的火把開始幻動。但只是開始,感覺背后有亮光,他回頭一看,數不清的火把漫過來,偶爾落馬的身影和熄滅的火把滄海一束。
怎么又混到尼科波爾的份上了,似乎還要更慘,這次可是輕騎兵,自己全權指揮啊。苦笑一下,他只能憋著勁向前沖。
一個金帳汗國騎兵,斜下撞過來,他正要揮劍,腦后有刮來勁風。危急中,他猛的側身,借勢砍翻斜下的家伙。可惜他動作過于優美,先是左肩閌閬一聲,然后滾到旁邊的戰馬上滑落在地。
懵了片刻,四周紛亂的馬蹄逼著他坐起來。別被踩死了,他腦子里只有這個念頭。慌亂中,有什么東西硌在胳膊肘上,他趕緊去摸索,卻是一只手臂,堅定有力的手臂。隨后,背后也有人將手插到他腋下,將他扶起。
稀里糊涂被扶上戰馬,他才感到士兵在前行。定定神,他發現前面更加混亂,火把似乎在向周圍擴散,有模糊的喊叫聲,但聽不真切。兩匹馬夾在身側,擁著他向前走,應該是舒斯特和一個兵團長。
“…,有援兵,…也有人阻擊…”
舒斯特在一旁說著什么,但他的意識已經模糊,聽不清,前進的速度似乎加快了,有股清涼的風迎面撲來。他睜開眼,看到不遠處有燈光,好像在山間。隊伍停下了,嘩嘩的河水聲終于開始敲擊耳鼓。
應該是昏迷了一會,等他再睜開眼,占據視野的是桅桿和船帆,周圍滿是呼喊和腳步聲。有人按住自己的耳朵,他還沒搞明白,周圍猛然變成白晝,不遠處隆隆的炮聲隨即響起。
他不知怎么就來了精神,掙扎著坐起來。光亮中,他發現自己在尾艙,下面或坐或站全是黑色身影,水手還在不停的往甲板上拖人。再看看河岸,隨著火炮有節奏的轟鳴,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副副畫卷。
十幾條小船,正往來運送士兵。河岸上已經沒什么人了,只剩下一群群戰馬。可是,戰馬后方還有人,很多人,男女老少,都靜靜地坐著,中間還讓出一條十幾米寬的通道。
“陛下,是哈札爾人。要不是他們…”
舒斯特沒說下去,劉氓也不用思索。一閃一閃的朦朧亮光中,可以發現人群以女人孩子居多。眼睛開始模糊,意識也隨之模糊,他咬咬嘴唇梗著脖子說:“戰艦留在這…,持續掩護,食物…”
掙扎一下,他又問了句要塞就陷入黑暗。混亂的世界沒有盡頭,苦難也不會有盡頭。等他再次醒來,雖然躺在柔軟的被子里,雖然有溫柔的手握著自己的手,閃爍的火光和沉悶的爆炸聲還是讓他明白身在何處。
奧爾加涅眼中透出驚喜,只可惜臉上煙熏火燎,看起來滑稽成分居多。雖然身體輕飄飄的,劉氓還是笑了笑,輕聲問:“怎么樣了?誰在指揮?”
“亨利,對不起,我只會有問題…,騎士團先趕到了,現在是古依斯提尼亞尼在指揮。”
奧爾加涅神色黯淡,見劉氓保持平靜,咬咬牙,繼續說:“金帳汗國的炮火非常猛烈,他們用投石機拋射一種會爆炸的鐵球,城墻根本上不去人。還有一種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一炸一大片,還有毒煙。不過古依斯提尼亞尼很有經驗,他只安排少數人輪流在壁壘中觀察,我們也用投石機還擊,暫時沒有問題。不過…,不過我們的燃燒彈不多,而他們挖壕溝,很難阻止…”
劉氓點點頭,重新舒坦的躺好。君士坦丁堡,克法,古依斯提尼亞尼守城經驗絕對豐富。再說,急也沒用。
他突然想起索菲亞要求學習瓦本火炮技術時說過,羅斯騎兵根本沖不過金帳汗國火力封鎖。他原本以為羅斯騎兵戰術不對,現在想來,有情可原。
一窩蜂、床弩、火炮、大抬桿、霹靂炮、震天雷,接下來該爆破城桓了吧?
有人說烏鴉嘴,可劉氓不知道想想也犯罪。腦子里剛閃過這念頭,地動山搖,然后一聲巨響壓倒所有聲息。
奧爾加涅匆匆跑了出去,他也坐起。外面傳來吵擾聲,驚呼聲,士兵似乎潰逃了。不只過了多久,窗口一亮,又是一聲悶響,不過距離近了不少。沉寂一會,他聽到隱約的絞盤聲,然后是拋石機發射的哐當聲,隨即,又是一聲巨響。
奧爾加涅又跑了回來,看看他的情況,才安慰道:“亨利,沒事,城墻塌了一段。古依斯提尼亞尼讓大家假裝慌亂,然后推了幾門火炮過去,金帳汗國士兵涌進來,結果…”
這不是君士坦丁堡的老把戲么?劉氓笑起來,然后搖搖頭,問道:“現在什么時候了?近衛隊和步兵多久能到?”
“午夜了,近衛隊可能快點,步兵還得一段時間…”
劉氓能理解。這段路河流縱橫,并不好走,步兵帶著裝備,不可能像他一樣光著屁股趕來。他們就這點人,要塞城墻足有一公里寬,縱深有兩公里多,在耍花招也守不住。
他的烏鴉思維有一次命中,外面接連傳來兩聲地動山搖的爆炸。不用說,城墻又出來兩個大口子。見奧爾加涅臉色泛白,他定定神,命令道:“騎士和骷髏騎兵分組,然后散開把守營區,戰艦…,嗯,給哈札爾人留一艘,剩下的全都…”
感覺力氣恢復不少,劉氓干脆咬牙起身。奧爾加涅嚇了一跳,上前勸阻,當然,不可能起作用,只好幫他穿上外衣。不過扶著他走到門口,奧爾加涅還是忍不住說:“亨利,他們不可能過橋…”
看看惶惑不安的小女人,他笑笑,舒緩,卻堅定的說:“剛才,上船之前我想過撤退。現在,我認為我們可以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