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逝川緩了口氣說,“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知道這樣東西的存在,但是,知道了的人,是絕對不可能會不去尋找它的。得了西潘蓮沉香令牌的人,便可得這天下,但同時,他也會招來殺身之禍。這也是為什么,當年你父親會惹禍上身的原因。”
能掌控天下,這樣的誘惑,沒幾個人能抵擋得住。而手握天下之人,自然會受人覬覦。當年杜染音之父既有系潘蓮沉香令牌的線索,便不可能不會引起皇后等人的注意。
一提起父親,杜染音雙眼便黯然失神。入宮這么久,她一直苦苦尋求機會復仇,卻想不到機會竟是如此渺茫,要引起皇后的注意,取得皇后的信任,潛伏到皇后身邊,又是這么困難的事情。至今,她也只是引起了皇后的注意了而已。而鳳逝川亦暗中自有安排,不可焦躁過急,復仇之日,還須等待。
尋思著什么,杜染音目光稍移,便落到了桌子上那封未寫完的書信上頭。
杜染音不由好奇的問道:“你在寫一些什么?”
鳳逝川聽她這么一問,便說道:“無什么罷了,在處理南江營里的一個老滑頭。”
鳳逝川移了移那封信,將他用一張空白的紙蓋住,免得待會又有誰進來會忽然瞧見里面的內容。
那次工人喪生之事,高沾其竟真的憑借了他的口才和行動撫平了一眾工人,鳳逝川便下令對他的罪責實行緩期,許了他待工程完畢之后再來領罪。可有些人,卻偏偏等不到工程完畢的那一天,早早的就做出了行動。
前幾天方如輝帶了一撥人去搜查高沾其的屋子,在他屋子里頭搜出了一箱銀子,說是他私吞朝廷治水銀兩,罪不可恕,便命人將高沾其逮捕了起來,如今收押在南江牢房里,之后要押回京問罪。
方如輝做此事是先斬后奏,并無先問過鳳逝川,帶高沾其被定罪收押之后,方來上報。他料定了鳳逝川縱然心中不忿,也不能做出什么。
也的確,鳳逝川任由他做了此事,并無再為高沾其脫罪。過后次日,錦衛從高沾其那里帶來了一封血書,用血寫出來的字竟也好看得緊,字字渾圓有力,用語鏗鏘正氣,實實在在的體現出了高沾其這個人的品質。高沾其將整件事情的經過來由都寫得一清二楚,但書中所表達的情感卻非對方如輝此舉的憎恨,而是無盡地擔心那項工程和那些南江邊上的百姓。
鳳逝川那時看著那封血書不禁就笑了。其實就算這個高沾其不寫這一封血書,鳳逝川也是知道事情的內在的。他早已派了人去查方如輝,且查出來的事情還不止一兩件。
不過,高沾其的這封血書,倒是叫鳳逝川頗為欣賞,因為從字里行間,以及用語措辭,他便可以同時真真切切地知道了高沾其究竟是一個多么有氣魄正氣的青年。這等忠良,若真叫方如輝這樣的老滑鬼陷害了去,那也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杜染音喘了口氣,說:“我想我大概明日便得回宮里去,晚上便要啟程了吧。我的馬還在外頭。”
鳳逝川眉梢一挑,說道:“何須那么早回去?你且在這住下吧,我派了人來接我的職位,過兩天我便和你一起回宮——只待我將一件事情辦好了。”
“住下?在這兒?和你?”杜染音瞪著大眼睛看他。
鳳逝川伸手勾了她的脖頸,手指在她的脖子上滑過,笑得邪肆地說道:“你難道是第一次和我一起睡的么?”
杜染音脖頸一毛,心跳隨著突突跳起,臉頰一紅,甩開了他的手說:“這……這完全不一樣!那個時候我年紀又小又不懂事的,再說了……你又不是真的太監……”
鳳逝川快被她逗笑了。因為他不是真的太監,所以她不喝他同榻而眠……那難道以前一起同榻而眠的時候他就是真太監了嗎?
覺得有趣是一碼事,但無論如何,他是不能讓杜染音大晚上自己騎著馬回宮的,不安全不說,她一人四處奔波了這么些日子,體力定也有些透支了。所以,鳳逝川并不打算逗她了,而是說:“既然如此,那你睡榻,我睡地,可以了吧?”
杜染音怔了怔,說:“你不是極愛干凈的么,會接受得了睡地上?”
“沒辦法,誰讓你不讓我睡在你旁邊呢。”鳳逝川朝杜染音露出了一個委屈的神情。
杜染音咽了咽唾沫,不由嘆道,這個男人換臉換得太快了。
其實鳳逝川心中是有幾分暖意的。杜染音分明可以直接回京,卻非要來南江一趟。也無法是想來尋一尋他罷了。想到了這里,鳳逝川便不禁勾起一抹微笑。
聊完了正事,兩個人就講起了閑話。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長時間沒見面了,能說的話有特別的多。
杜染音講起了自己沿途一路上的事情。第一次一個女兒家出門,還走了這么多的地方,歷經了許許多多的危險,也見識了各種各樣的人,更跟江湖上的一些人士打起了交道。遠在錦繡城的商畫夜知道了她出門行事,一邊責怪杜染音不邀請她的同時,一邊又命人給她送去了盤纏。
總之一趟下來,杜染音將事情辦好了,收獲的東西也不少。可能說的一點便是,在外游蕩,當真是危險得可以,若無連無雅先前送給她的那些東西,她恐怕早已經死上了七八十回了。
思及此,杜染音又說道:“你朋友這副軟甲挺好用的。前幾天我闖到了軍營里頭,有個軍官給了我一掌,結果不僅沒傷到我,還反把自己弄傷了。”
“你倒挺厲害的,竟還闖到了軍營里去了?”鳳逝川一聽此事,原本是想罵一罵她的,可看她現在也無事,唯有無奈地輕笑。她這性子,縱然罵了,也是改不過來。正是他就是知道她這樣的性子,才會讓連無雅給她準備了那些東西。
說著說著,鳳逝川便將她的腦袋板正了,“來,讓我仔細看看。你瘦了,臉上的肉都沒了。”他捏了捏她臉蛋上的肉說。
杜染音撇了撇嘴,說:“我這一個月累死累活的,能不瘦下去么。”
鳳逝川臉上竟浮出了淺淺的笑意。
其實她是長大了,長得別致了,和初次相見時,那副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模樣不同了。鳳逝川可以察覺得到,杜染音人也成熟了不少,性子也穩了不少。從她說話的一顰一笑,目光流轉,便能瞧出這其中的不同。她和他敘舊還是那么的真情流露,順其自然。卻唯獨多了層歲月渲染,少了層天真爛漫。雖說這樣的成長對她來說是一件好事,但沒了從前那活潑俏皮的影子,鳳逝川內心多少還是覺得有些失落的。
鳳逝川張了張唇,似乎是還想再說一句什么。可半晌后,那句話始終沒說出口。
待你完成你想要做的事情,從此我便好好護你,不再讓你受一絲委屈。
到了夜里杜染音聽了鳳逝川的話,翻身上了榻。想著,那么便這么住兩晚吧,不然精力也確實是撐不住了。
當她在榻上躺好之后,鳳逝川便上前來,替她蓋好了被子,揉了揉她的頭發,輕聲說道:“安心睡吧,我出去一會兒,很快就回來。”
杜染音本想問他要出去做什么,想了想,便又沒問出來,而是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鳳逝川滿意地微微一笑,隨后便轉身熄了燈,黑暗一下子如墨汁滴在宣紙上一般地散開。他出門,替她將門關好,帶走了最后一絲光。
杜染音透著月光望著那扇門,分明門已關上,分明人已經走了,她卻還是能夠這么怔怔地看著。她眼角不禁泛起了淚花,竟是被感動的。皇宮中人心冷暖,能這么照顧她的人,一個也沒有。莫說宮中,自她家破人亡之后,就再無一個對她這么貼心的人了。
她曾想自己一個人挑起這復仇的重任,路途上遇到什么挫折會受什么傷,全有她自己一個人撐著,自己一個人扛著。可他卻偏偏這么默默無聲的出現了,像是在下雨天的巷子中,不經意路過,為她撐起了一把傘的男子。
杜染音開始有些捉摸不透自己的情緒,翻身朝內,閉了眼,將一身的疲憊卸下。便不再去想其他事情了,安心的睡覺便是。
南江治水營營帳內。天色已黑,外頭夜黑風高,人煙稀少,只聽得風聲呼哧呼哧地吹和不遠處江水浩動的聲響,便再無一絲人的生氣。
四個工人是在夜里睡著的時候忽然被人綁來這里的,直到現在,他們都仍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情,只能一個勁的喊著“大爺饒命啊”“大爺饒命啊”。
被錦衛抓緊了營帳之后,唯見營帳內點了一盞孤燈。暗處,坐著一名男子扮相的人,手上不知在玩弄著一樣什么古玩。光線昏暗,只能看見男子完美的側顏的輪廓,卻看不清男子的樣貌。
幾個工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在想著自己是得罪了這里頭的哪位官爺了,大半夜里要抓來刑問不是。但他們所做的事情,自然是不會就這么說了出來。一個稍微有點膽子的吞了口口水,裝傻地問道:“這位官爺,不知小的們是做了什么錯,大半夜里的,將小的們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