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天氣又陰,三皇子周墨辰雙腿關(guān)節(jié)濕癥又發(fā),疼酸不止,難受得額上滲出了細汗。盡管如此,卻仍堅持來玥川的白慕軒。玥川看他疼得臉都白了,也不忍心,親自為他涂抹藥膏。玥川按著她所學(xué)到的,手掌認(rèn)認(rèn)真真地在他的小腿肚上往上擦,疏通他小腿的血液。
那個極會穴道按摩的太醫(yī)總是事多繁忙,不能確保每次都能及時趕來為周墨辰進行血液疏通按摩,因此,玥川便像那個太醫(yī)學(xué)了手藝,即便沒有那么的精巧,平時待在這宮里頭也能為周墨辰按按腿。
她受自己心里迫力太重,沒辦法愛上這名男子,唯有做一些自己能做的,這也算是可以為他做的一些事情了。
經(jīng)過玥川的按摩之后,周墨辰腿上的酸痛感逐漸消緩,總沒有先前那么酸痛了,但玥川手上的活并不停歇。周墨辰垂眸,望見玥川還在認(rèn)真地為著自己按摩小腿。目光流轉(zhuǎn),眉間一笑,他伸出了手,想要觸碰她的頭發(fā)。
而,就在觸近了玥川的發(fā)梢之時,僅僅一瞬功夫,玥川立馬觸了神經(jīng)似的往后一躲閃,避了過去。抬眸,竟是震驚地望著他。
周墨辰手一滯,睫毛輕顫了一下,雖然已經(jīng)料到了她的反應(yīng),但此刻,仍然是心頭忽地一抽疼。手垂下,徐徐收了回來。
玥川眼中閃過的驚詫漸漸消散,垂下了眼簾,僵在那兒不敢再動,像是還沒從剛才的事情中緩和過來。
周墨辰臉上浮現(xiàn)出了一絲苦笑,道:“玥川,你可還記得,那天晚上,你也是這樣為我上藥的。”那似乎是一場美好的夢,好像也僅存在于那一天。
他周墨辰從未對哪個人這般動心過,哪怕當(dāng)時看見的只是她蒙著的面紗上,笑著對他說“不會有事的”的那雙眼睛。
玥川眸中如同綴上了薄冰,愣愣失去了神色。她不是不記得,而是壓根就沒有那段記憶。可惜了周墨辰,這一片真心癡情,皆錯付給了另一個人。
周墨辰看著她這副冷淡的神情,胸口沉悶地刺痛,無力地問道:“玥川,究竟要我做什么,你才能開心呢……”
如果早知道將她立為側(cè)妃,會叫她這么痛苦的話,那么當(dāng)初,就該不做那個決定。他本以為,給一個余生不定的宮女一個名分,是最好的回禮,是能夠給予她的最大的驚喜。可沒想到,這樣的回禮,卻像是一個鳥籠、一個枷鎖,生生地將玥川給困住了。早知道早知道,有無數(shù)個早知道。他寧可將那段記憶停留在那一夜,也不愿見到現(xiàn)今玥川這副模樣。
他寧可,讓他記憶里只有一個不曾見過面目的、活潑的姑娘的身影便好。那夜里給予過他的一瞬間的溫暖,竟會叫他一時迷亂,以至于現(xiàn)在,不僅得回的全是寒入骨子里的涼意,也害得她不再擁有歡顏。
他到底該做什么,才能給讓她開心。
玥川聽著周墨辰的語氣,不由得也心疼。她哪里是不開心,她只是不敢開心、不能開心罷了。事到如今,她才知道,以前的日子過得最開心,唯一煩憂的,則是家鄉(xiāng)的父親的病和妹妹的終身大事罷了。而今,那唯一的煩憂解除了,卻是再也沒有什么可以開心得起來的。說實話,她相當(dāng)?shù)暮蠡冢母呱搅魉⑺呐c知音浪跡天涯,這些本來可以作為在這宮中生存下去的唯一期盼,卻在一念之間全部被自己扼碎,再無可能實現(xiàn)。
玥川瞞不了。此時的她是這么想的,瞞不了了。
她蹙起了眉頭,眼神躲閃,不敢直視周墨辰,囁嚅著唇瓣道:“三殿下,其實我……”她不是玉綰,不是救了他的那個人!
便在這個時候,佟昭華忽然掀了簾子闖進來,急沖沖地道:“殿下怎么了!殿下怎么樣了!”
見到玥川蹲在地上,佟昭華一下子就過去把她擠開,一臉擔(dān)憂地幫周墨辰揉著腿,道:“臣妾方才去拜見了表哥一會兒,怎殿下身體不適了也沒個人去通知臣妾的。還有那些下人呢?都沒個下人來照顧三殿下的!”
玥川適才要說的話被打斷了,此刻佟昭華說著這些話,眼睛卻是瞟著玥川,像是在怪罪玥川似的。
玥川的表情一下子又恢復(fù)了沉冷,面無表情地回答道:“三殿下一到陰天便會小腿酸痛,何須人通知提醒。”言則就是在暗諷這個佟昭華虛假,連這點小事也不見得她放在身上。
“你!”
“好了!”周墨辰當(dāng)即斷了佟昭華又想說出口的話。舒了口氣,望著玥川說:“玥川……”
還不知其想講一些什么話,就在這個時候,蘭澤也忽地進來了,喊著“主子主子”,仿佛是帶了個什么大消息。進來后,竟發(fā)現(xiàn)了佟昭華和三皇子也在,隨即立馬收起了驚喜的神色,趕緊先行了禮。
周墨辰閉上眼,深深地呼吸。這一刻,他竟覺得自己像個外人。自己這個側(cè)妃的事情,他一無所知。隨后,他便喊了聲:“昭華。”
佟昭華一聽三皇子喊自己的名字,一陣欣喜,立馬知道了他的意思,隨即上前來,笑逐顏開地推著三皇子的木輪椅出去了。
待倆人離開以后,蘭澤才湊到玥川耳朵旁說了幾句話。玥川聽過之后,眼睛睜地的,驚喜地說道:“她肯見我了?”
蘭澤點了點頭,道:“嗯,玉綰姑娘說申時一刻便會去。”
玥川得到了這個消息,一下子便眉開眼笑,一切愁緒都頃刻散了。待到了申時,便迫不及待地攜著蘭澤去了聽音樓。
來到了聽音樓二樓,早見著玉綰站在廊上,傾身看著樓外的宮廷風(fēng)景。
玥川喜出望外地喊了一聲:“玉綰……你終于肯見我了!”說著,跑了上來,來到了玉綰身邊。一來到玉綰身邊,玥川便是忙問著她:“你臉上的傷好了么?那時我給你送藥,你都不收……”
“都好了,無大礙了。”玉綰神情還是冷冷的,勉勉強強地微笑了一下,問道:“你最近過得還好么?”
玥川和玉綰從前是無話不說的,有什么不順心的事情也會彼此傾訴,毫無顧忌。但此刻,她動了動唇瓣,本想說出的話,卻像是隔了一道什么墻。最終,只能說出一聲:“好,我過得很好。三皇子對我很好……”
“是嗎,那就好了。”玉綰勾起了一個笑,那個笑蒼白且無力,一點也不像是開心的人所會表現(xiàn)出來的神情。
玥川和玉綰在一起這么多年了,玉綰什么樣的心情,她定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的。
“玉綰,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玥川仔細瞧著她的臉色如是說道。玥川心想:她們兩個以前這么的信任彼此,玉綰一定是沒有想到她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吧。
玉綰不回答,樣子看著便是默認(rèn)。
也是,忽然得知原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就這樣被搶走,誰能不生氣呢。
玥川略帶憂傷地對她說:“玉綰,對不起,我冒充你是我的不對,其實我本來已經(jīng)打算跟三皇子講了的……”
玉綰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自己所聽到了的話語,眼睫毛顫了兩下,喉嚨生生的一疼,吸了一口氣,道:“夠了,此事不要再提了。沒有什么冒充不冒充的,事情已成定局,你我還能改變什么嗎?”玉綰說到這里,感覺也像是戳中了自己心中的所痛,繼而不言,抬眸,默默地看著遠方盤旋在空中的孤鳥。
玉綰回想起以前未進宮的日子,那時在班子里雖然過得都苦,但也是快快樂樂的。后來進了宮,縱然沒有以前那么快活了,她們也給彼此許下了一個可以期許的約定。玉綰想至此還不禁會發(fā)笑道:“那時初進宮,我們說好了,二十五歲一起出宮,一起游歷世間美景……”在宮里辛苦,當(dāng)初兩個人在一起,只要一想到二十五歲以后的日子,便覺得很多辛苦都可以撐下去。
“可你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是三皇子的側(cè)妃。”走到了今天,那個愿望不破自滅。玥川知道那樣的日子再也不可能會有到來的一天了,玉綰也失去了對明天的期望。
過了許久之后,玥川才說:“玉綰,我已經(jīng)想好了,如果你想出宮的話,我隨時都可以安排人送你出宮。”
玥川知道玉綰是一只玉蝴蝶,喜歡四處飛揚的玉蝴蝶。而現(xiàn)在,這偌大的皇宮困住了她,叫她無法再任意飛行。
玥川違背了倆人當(dāng)初的諾言,但現(xiàn)在,她力所能及的事情,便是幫助玉綰去過她想要的生活。
玉綰望著陰藍的天空。今日的天氣太不好了,天藍得不透徹,云白得不純粹。陰陰沉沉,模糊得分不清邊界。
玉綰將雙眼閉上,像是壓抑在心頭的一樣什么東西,最終沉入了深底,不再抱有泛起漣漪的希望。
人的諾言,當(dāng)真輕薄。
玉綰忍住了喉頭的哽咽,想說的一些話都不知該如何說了,最終低聲擠出了一句:“那就拜托你了,玥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