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這一刻,她才知道,原來那個觀音廟是個賣子的地方!那天早上,去那里的那些人為何各個神情不對,因為她們都是去那里買兒子的!
“若老爺還不相信奴婢懷中的女嬰是老爺?shù)挠H生骨肉,大可以等來年女嬰化骨后,滴骨認親!”說罷,月圓舉高了女嬰,磕了一個頭。
“你們設計陷害我!”文姨娘仿佛將嗓子撕破了血,長吼道。她此時終于知道了,這由始至終就是一個計。從月圓被送來的那一刻起,不,應該追溯到更遠,從她有身孕的事情被知道的那一刻起。這出計謀,就已經(jīng)為她而設,為她而備。
這個死去的女嬰,的確是她所生,是她真正所生的孩子。而那個男嬰,是她們?yōu)榱讼莺ψ约海低祿Q的!她們讓她好一陣子趾高氣揚,為的就是在今天一舉將她拉入底谷,再無法翻身!無論她真正所生的是否為女嬰,偷天換日這一幕都會上演!
文姨娘不想,早在一開始就有人請君入甕,等的便是甕中捉鱉。她只覺喉頭一甜,一口血吐了出來。隨即,雙眼一黑,便昏了過去。
次日一大早,鯉湖邊上的觀音廟便被官府的人馬掀了個底朝天。捕快們找到了藏子的密室,找到了幾個裝作尼姑的人販子。但是這些人販子的領頭的那個老尼姑卻不知逃去了哪里,下落不明。
捕頭是被上頭吩咐過了的,到了地方便開始一陣搜。搜出了一袋印有太師府官印的銀子,在銅欄那里也找到了寫有“文姬”二字的紅色香囊。
這些證物都交給了太師府的季尚賢,季尚賢看到了這些東西,便更加認定了文姨娘是使了心計,殘害自己親生骨頭,偷龍轉鳳地瞞騙他。
一切,好似已然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好似那個被娘親狠心拋棄了的女嬰得以沉冤。
季初凝是被秋分和杜染音在外邊的聊天聲擾醒的。睜了眼睛,便聽到她們聊著什么文姨娘的事情。
季初凝便在里間好奇地問著:“你們倆在聊什么?”
“呀,二小姐醒了!我去準備洗漱的水!”秋分自覺地去了外面。
杜染音走向里間,服侍二小姐起床換衣服,說道:“是今早剛聽說的事情。聽說文姨娘原本生下的是個女嬰,偷偷換成了在外私下買來的男嬰。今早上被識破了,老爺便將她關進了和五姨娘同一個苑的屋子里。今早,文姨娘便撞門自殺了。”
“有這事?”季初凝快速地把手放進袖子里,巴不得趕緊穿好衣服,捂暖自己。
杜染音點了點頭,說:“表面上看來,是這樣的。”
“表面上?”
“二小姐,您不記得幾個月前發(fā)生過的事情了?”
幾個月前?季初凝的回憶沉入了幾個月前,一下子,便想起了季初鈺周歲宴的事情。想起了杜染音巧妙地讓三姨娘回絕了她的衣裳,并且,杜染音還提醒了她。
杜染音長嘆一聲,道:“只能說,竇夫人和三姨娘是越來越厲害了。”
季初凝聽著杜染音的這番話,不由得內心也起了疙瘩。
文姨娘的事情鬧得府上人人皆知。很快的,她先前那什么叫下人裝神弄鬼,之類的事情一度又被人拿出來一并說。
文姨娘自盡死后,府里并沒有給她舉辦什么喪禮,也沒有將她的尸體運還給她的家人。唯一交代了尸體去處的,是說讓下人脫去后山處理掉了。至此以后,文姨娘的事情,便漸漸地淡去,起初大家興致猶在,多聊了幾句。之后,人們仿佛是忘記了這個人,再無一個提起的。
一日天氣晴朗,卻仍下著點薄薄的雪,文姨娘帶著自己的孩兒在蘭雪亭玩兒。季初鈺越長大一些,人便越皮,一般人管不了他,除了三姨娘有時候拿他有點辦法。
“喲,這不是我們的鈺兒嘛!”
遠遠的,就聽到了竇夫人的聲音。這聲音一出現(xiàn),不一會兒便瞧見那個穿著貂裘襖子的夫人走來了,笑著一張臉,前來逗這個小娃子。
三姨娘摸著季初鈺的腦袋瓜說:“鈺兒,快叫你母親。”
季初鈺看著竇夫人,盯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反過身去抱住了三姨娘。那個搖頭,就像是在說:這人不是我母親。可季初鈺連話也不愿說一句,只是背過身子去抱住自己真正的母親。
“哎喲,你這個孩子,真是不懂事,讓你叫你母親呢!”三姨娘笑著想要把季初鈺掰下來,可季初鈺卻死活粘著她不放。
竇夫人的眸色沉了沉,微彎了彎唇角,淡淡道:“鈺兒長大了,是越來越有靈性了。”
三姨娘呵呵地笑:“姐姐,你可別把這孩子說這么好,這孩子也就是認人。”
竇夫人伸了伸手,下人便馬上將湯婆子遞了過去。竇夫人取了湯婆子捂在手中,道:“我是不是亂說,妹妹你比我明白。你這孩子有多聰明,可比那什么所謂的七星子強多了。”
三姨娘頓時噤聲不語,神色凜然了三分。
那日滿月酒,季初鈺便已經(jīng)盯著季初鉉,說了“不是”二字。眾人都不解,可她三姨娘,還有竇夫人,她倆人聽到那兩個字的時候,心臟可是都揪了一下。
憑他一個小小的孩童,怎一眼就能瞧出個“不是”來?!
再到后面,他毫不畏懼地走向人頭、去接觸鳳逝川,更是讓在座的所有人都驚掉了舌頭。一個無知的孩子,見到那種陌生的事物都應哇哇哭才對,可季初鈺倒好,反覺得跟那些危險的東西更為交好。
竇夫人起身,去欣賞亭外的花,背對著三姨娘,說道:“妹妹,姐姐的話并沒有什么惡意。只是有些事情,你與我知便可。要是讓一個娃子誤了事情,未免,太說不過去了一些。”
三姨娘默默地不知該作何言語,雙手還扶著站在椅子上動來動去的季初鈺。
竇夫人繼續(xù)說道:“人人都說你軟弱,說你脾性最柔。只有我知道,妹妹你一直是個聰明人,聰明得——讓姐姐都有些怕。鈺兒,想必也是遺傳了妹妹你。”
“姐姐說的這是哪里話!”三姨娘立馬否定了竇夫人的說法,“鈺兒年紀還小,不過不懂事罷了。妹妹也無什么聰明之處,許多事情,全靠姐姐扶持著,自然,也都會聽姐姐的話!日后還望姐姐繼續(xù)提點著妹妹才是!”
三姨娘焦急地說完了這一串話,目光灼灼地盯著竇夫人的背影。
淌過了片刻沉寂,那個背影似乎稍稍有所松緩,轉過頭來,微笑著對三姨娘說了一句:“若能如此,便好。”
那日文姨娘的事情傳開了后,杜染音便從下人口中探出了整件事的十之七、八。聽了那觀音廟的事兒,心下了然幾分,揣測幾分。便叫來秋分,道:“秋分,我有件事情要讓你做。”
于是在秋分耳旁低語幾句,秋分聽了,便點頭離去。
連日來,竇夫人都在蘆雪堂安撫季尚賢,還命人去給那個夭折的小姐舉辦簡單的喪禮,讓她的靈位入住季家祠堂。
季尚賢只是氣憤著自己突然沒了個兒子,好好的寓意一場空。至于那個死后才讓他見著了一面的女兒,他并無那個心思去管,全當是死了個別人家的女兒。
有時思及,氣了,也無奈,便在竇夫人面前說道:“我果真是對不起她啊。咱們季家,只有她生下的兩個孩子有出息,我還不曾好生待過她。”
竇夫人知曉他口中的“她”,說的是他的第一位夫人,也知曉他口中說的兩個孩子是指季初銘和季初凝。竇夫人聽了這話,雖說內心里不開心,但在面上,只能裝作替他難過地去安慰季尚賢。
直到季尚賢又提了一句:“幸而我的鈺兒聰慧,接下來,也只能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
這句話,卻正如一根刺,不偏不倚地刺在了都姨娘眼中,讓她不覺牙關一緊。
清暢園禮教處,此時正弦歌笛詠,舞曲若潮,時起時落,柔滑之中,少不了大氣之派。
經(jīng)過了長久以來的練習,季初凝的舞技大有提升,一出水袖舞更是練得出神入化。以往季尚賢看過,曾贊嘆她的舞技絕不輸給文姨娘。
這樣的夸獎自然是沒什么含量。畢竟文姨娘不過一個舞姬罷了,縱然舞技再如何出神入化,也不可能和她一個將來的太子妃相提并論。
季初凝經(jīng)過一翻練習,加之在這方面的卓越天資,如今的舞技早已超過當日那個什么文姨娘,一場舞下來連舞師都大為驚嘆。
這樣的樂曲和這樣的舞蹈,本是為宮廷等寬闊的環(huán)境所打造,在這禮教處便顯拘束。然而,季初凝完全不為環(huán)境所困,照樣是將一出舞蹈跳得極為生動,叫觀眾看了,也不由得進入了那種大氣澎湃的境界之中,全然忘卻了自己身處何處。
最后一個姿勢落定,季初凝將腰向后彎了一個優(yōu)美的弧度,固定著一會兒。早已輕喘,細汗淋漓。
樂聲隨之漸止,人們也慢慢的從那世界中走了出來。
舞師拊掌,夸到:“好極了,若二小姐能保持這種狀態(tài),日后定能在宮中艷壓群芳!”
季初凝點頭作禮,也是累極了,再無多言。
舞師說:“今日,便到這里了。”
季初凝方松下了一口氣,渾身疲憊。
杜染音替季初凝換好了衣服,因為身子還熱乎著,季初凝便不想穿上斗篷。外面下起了雪,天氣寒凍入骨。方才舞得熱烈,身子暖和冒汗,現(xiàn)在一走到門口,冷風一襲,季初凝整個人打了個哆嗦,一下身上的細汗悉數(shù)冷了回去,又覺肌膚生凍。
天空像是被潑了墨的宣紙,讓雪水暈染了開來,抬頭望去,也不知雪花究竟是從何處落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