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麗一副惋惜的樣子說道:“我們在給病人做全身的檢查時發(fā)現(xiàn)他的肺上長了一個瘤子,是惡性的,而且是晚期。”
丁鳳軍和丁鳳河同時一愣,兩個人面面相覷後,丁鳳軍一臉不相信的說道:“他一不抽菸二不喝酒,怎麼會在肺上長瘤子呢?”
王麗輕嘆口氣說道:“癌癥這個東西並不是因爲刻意的躲避就能不長的,抽菸酗酒的人裡面不也有不得癌癥的嗎?病這個東西是各自身體素質(zhì)的綜合體徵來決定的,至於他究竟爲何會得癌癥,我們也不得而知,但作爲他的家屬,你們有權知道這些。”
丁鳳軍猶如被人當頭一棒,本來只是爲張鐵蛋的精神疾病而來,誰曾想到竟會查出其他的病癥,這讓張鐵蛋可怎麼辦?
丁鳳軍懷著一線希望問道:“他真得沒有救治的方法嗎?”
王麗輕輕搖著頭說道:“沒有。”
丁鳳軍嘆口氣,他想讓自己的心情輕鬆一下,卻發(fā)現(xiàn)這心更加沉重。
“他還能活多久?”
王麗笑了笑說道:“這個事我也說不準,得看他自身的恢復情況,也許三五年也許三十五十年,這都是有可能的,醫(yī)學界關於病人奇蹟生還的事不少,其實你也應該放寬心,只要你們不放棄不拋棄,鼓勵他積極的配合治療,一切都還是有可能的。”
丁鳳軍點了點頭,一旁的丁鳳河也是非常的惋惜,但他的心情終究是比不過丁鳳軍,他與張鐵蛋共患難,更沒有他們之間的那種深厚友誼。
丁鳳河只關心自己的二哥,對於丁鳳河來說,張鐵蛋只是個外人,可有可無的外人,他看著一臉憂鬱的丁鳳軍說道:“二哥,咱們怎麼做,是讓鐵蛋住下還是帶走?”
丁鳳軍不假思索的說道:“住下!我只想好好的幫他一次,我不想再看見有誰離我而去,那種痛苦真得太難受。”
丁鳳河點點頭說道:“也好,至少醫(yī)院裡有醫(yī)生護士,設施又那麼健全,不會讓鐵蛋兄弟太受罪。”
王麗起身,她不想看見丁鳳軍他們落淚訴苦的情景,只能抽身離開,作爲醫(yī)生,最大的悲哀對她來說莫過於面對病人與家屬之間的生死離別,但醫(yī)生就是醫(yī)生,這種場景不是他們想躲避就能躲避的,經(jīng)歷的多了也就麻木了,甚至連自己最親的人離開自己去往極樂世界的時候都已經(jīng)感覺不到那份親情的存在。
沒有淚水,沒有哀嚎,只有冷漠的看著別人的痛哭。稍稍安慰著自己,該走的總是要走。
走到門口的王麗嘆口氣轉(zhuǎn)過身來,緩緩的說道:“先跟我去辦理一下住院手續(xù)吧。”
丁鳳軍示意丁鳳河去,他還有話要和張鐵蛋交待,待王麗和丁鳳河離開之後,丁鳳軍走到張鐵蛋的身邊,他順著張鐵蛋的視線向窗外看去,看到的只是那片空曠的地。
“鐵蛋,你看什麼呢?”
“鳥,在天空中自由自在飛翔的鳥。”張鐵蛋沒有回頭,只把視線看向窗外,心不在焉的說道。
丁鳳軍並沒有看到什麼鳥,他拍拍張鐵蛋肩膀說道:“鐵蛋,你一個人在這裡好好的待著,有什麼事情一定想著要找醫(yī)生和護士,我會每隔一段時間都來看你的。”
張鐵蛋喔了一聲,示意丁鳳軍不要說話,他小聲的呢喃道:“你看外面的鳥多麼的好,我很羨慕它,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在屬於自己的天空中飛翔,真得很愜意。哪像我們,像是生活在獵人囚籠裡的鳥一樣,只能眼巴巴的嚮往外面的世界,卻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逃脫。”
丁鳳軍不知張鐵蛋哪裡來的這麼深奧的感慨,他只默默的重複著剛纔說過的話。
“鐵蛋,你一個人在這裡,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二哥會再回來看你的,我走了你保重。”
說完,丁鳳軍含著眼淚向房間外走去,當丁鳳軍走到門前時,張鐵蛋突然轉(zhuǎn)過身來說道:“二哥,不要丟下我,我怕沒有二哥的保護我會死掉。”
丁鳳軍的手抓著門把手,他愣在那裡靜靜地聽著張鐵蛋的感慨,最終他還是沒有回頭,狠狠心,一咬牙,把門打開匆匆離開。
“二哥,你說你何必爲一個不相干的人付出那麼多呢?值不值?”
回去的路上,丁鳳河不禁問出心中的疑惑。
丁鳳軍說道:“我只是在做我該做的事情,我認爲這麼做是對的,至少不必在我失去兄弟的時候再來後悔當初什麼都沒有做。”
丁鳳河嘆口氣說道:“你累不累,心就那麼大,你卻承擔這麼多,何苦呢?”
丁鳳軍說道:“累,怎麼會不累呢,但我累的開心累的快樂,在他們活著的時候我所做的事情已經(jīng)對得起他們叫的那聲二哥,所以,在他們離開後,我纔不會覺得有愧,至少未來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可以輕鬆面對生活給我開的這個痛苦的玩笑。”
丁鳳河緘默不言,他細細咀嚼著丁鳳軍講得這番話,良久,丁鳳軍毫無感情色彩的說道:“鳳河,你知道臨走前,鐵蛋對我說了什麼嗎?”
丁鳳河一怔問道:“他說了什麼?”
丁鳳軍的臉抽搐一下,他的神情一下子悲傷起來,他說道:“他說不要讓我丟下他,他怕沒有我的保護他會死掉,鳳河,你說他會死嗎?”
丁鳳河的心一陣悸動,臉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說道:“怎麼會呢,二哥,他是個精神病患者,說話本來就不著邊際,你怎麼能輕信他說的話呢?”
丁鳳軍搖搖頭說道:“他說的話一向那麼準,我真得害怕他會突然死掉,像他的哥哥和張繼來那樣,連聲招呼都不打,莫名其妙的跟我玩失蹤,我卻只能用一輩子去尋找。”
丁鳳河說道:“哥,你不要悲觀。人嘛,本來就是命,上天自有他的安排,咱們又何必庸人自擾呢。”
丁鳳軍抹一把眼淚,淡淡地說道:“我也不想杞人憂天,但事實擺在面前,我真得很怕,很怕鐵蛋會死在我的前面,他還什麼事都沒有幹過,這世上的好多東西他也沒有經(jīng)歷過,萬一真得走了,豈不是一種遺憾。”
“二哥,像鐵蛋這樣的人世上有很多,要說不公平的話,那得有多少人要向上天討個公道,對不對?做人難,做管人的老天爺更難,他不可能滿足所有人的要求吧,要是每個人都生來一樣的話,那豈不是要亂套,要我說,二哥,你還是以平常心對待吧。”
丁鳳軍沒有再說話,這些大道理他都懂,只是當事情攤在自己身上時,總是會有那麼一段時間解不開心結(jié)。
丁鳳河又說道:“二哥,讓我看到之前的你吧,那個遇事不慌張,處理事情來又理智的你。”
丁鳳軍苦笑道:“我一直都是我,只是你看到的都是我的喜我的樂,沒有經(jīng)歷過我的哀我的怒還有我的愁,不過你放心,我沒事,心裡話說出來之後就好多了,關於張鐵蛋,只能看他的造化了,上天幫不上忙的事,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也只能愛莫能助。”
丁鳳軍讓丁鳳河先回去,他在外面獨自溜達幾圈,直到傍晚纔回到家裡。
“二大爺,你們把傻叔叔帶到哪裡去了?”一看到丁鳳軍,丁慶生就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問道。
丁鳳軍不想自己的忡忡憂心驚擾到自己的家人,他只能堅強的將悲傷壓在心底,顯露出最適宜讓人接受的笑容說道:“他去了屬於他的地方,在那個地方他會生活的很好。”
丁慶生不明所以的問道:“那他還會回來嗎?或者我想他的時候可以去看看他嗎?”
丁鳳軍輕笑,在孩子的心裡想一個人不過是暫時的,今天他看到了張鐵蛋,還沒有和他的熱乎夠,自然是要說想,但再過一段時間,他的記憶中會褪去關於張鐵蛋的記憶,那個時候他就不會再說想了。
丁鳳軍笑了笑說道:“當然會,等過上一段時間,他要是不來看你,咱就去看他怎樣?”
“好啊好啊。”丁慶生拍著手開心的笑道。
張鳳榮聽到丁慶生的歡呼聲,她從西屋走進堂屋,瞥了一眼丁慶生,沒好氣地說道:“瞎叫喚什麼,跟個看家狗似的,去,找你大姐學習去。”
丁慶生忙捂住自己的嘴,衝丁鳳軍擠擠眼睛跑了出去。
“我不該這麼對慶生說話的。”丁鳳軍冷冷地說道。
張鳳榮雖心有怨氣,但她總是有所顧忌,她悄聲對丁鳳軍呢喃道:“那我要怎麼對他說話?”
丁鳳軍瞪了她一眼,語重心長的說道:“父母可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他們的模仿能力很強,咱們做老師的若是不能好好的樹立榜樣,還指望孩子們學好嗎?”
張鳳榮將眼神瞥向別處,說道:“我可不是他媽,沒有教育他的義務,誰愛當他老師誰當,反正我就這樣的一個人,把我自己的孩子教育好就行了。”
丁鳳軍不願與張鳳榮再糾纏這個問題,若再聊下去恐怕又是一場戰(zhàn)爭。
張鳳榮見丁鳳軍不再言語,她輕咳一聲開口道:“鐵蛋兄弟咋樣了?醫(yī)生是怎麼說的?”
丁鳳軍說道:“醫(yī)生說得住院觀察一段時間。”
張鳳榮輕哦了一聲,她若有所思地說道:“那,他的這個病到底能不能看好呢?”
丁鳳軍嘆上一口氣淡淡地說道:“醫(yī)生說只能調(diào)理,沒法根治,暫時先讓他在醫(yī)院裡靜養(yǎng)一段時間吧,畢竟醫(yī)院裡的環(huán)境要比家裡強得多。”
張鳳榮同意的點點頭,相互沉默一會兒,張鳳榮想起什麼似的說道:“鳳軍,要不今晚你和慶生回炕上睡吧,天這麼冷,萬一感冒了又得遭罪。”
丁鳳軍沒有表現(xiàn)出驚訝,他只輕描淡寫的說道:“不了,我和慶生已經(jīng)習慣這屋裡的溫度了,怕是搬回到炕上會把我們燙著。”
張鳳榮撇撇嘴說道:“樣吧,給你個臺階下,你還不下了,我這是關心你,要是不關心你的話,我才懶得管你,就那小傢伙,你以爲值當我浪費這麼多的口舌啊。”
丁鳳軍冷冷地說道:“等什麼時候你對慶生沒有任何偏見的時候,再聊這些吧。”
張鳳榮不再說話,她冥冥中感覺到現(xiàn)在丁鳳軍的心中恐怕丁慶生的重量已經(jīng)高於她,張鳳榮自然是心中有氣,但她也不得不勸慰自己,跟一個孩子爭風吃醋讓別人知道也太丟人了。
第二天,孩子們該上學的上學,該出去玩的出去玩,家裡只剩下丁鳳軍和張鳳榮,此時,有人來到院子裡大喊著丁鳳軍的名字,這聲音讓丁鳳軍感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但究竟是誰,他卻一時之間無法分辨。
走出堂屋,丁鳳軍看到來人時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聽著聲音熟悉,這個賤賤的聲音除了李長樂能發(fā)出來,還會有誰呢?
“李長樂,你小子咋有時間來找我?”丁鳳軍對於李長樂的突然造訪有些意外,李長樂笑著說道:“這不是想你了嗎,所以一從外面回來我就特意來看看你。”
丁鳳軍詼諧的一樂,開著玩笑說道:“我又不是老孃們,能合你的胃口?還想我呢,我看你小子就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來,先請你到屋裡坐,有啥事咱坐下再說。”
進了屋,坐下後,李長樂不懷好意的看著丁鳳軍說道:“你那兩個哥們的事都處理的怎麼樣了?”
丁鳳軍收斂笑容,淡淡地說道:“都處理完了,對了,你來找我不像是隻爲我哥們的事吧。”
李長樂嘿嘿一笑說道:“丁鳳軍哪丁鳳軍,在沒有遇到你這我以爲我是這世上最貧的人,沒想到遇到你之後我才發(fā)現(xiàn)你比我還貧。”
丁鳳軍笑言道:“這就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李長樂也是一笑說道:“你這是在用生命向我詮釋這個道理啊,以後乾脆叫你貧嘴丁鳳軍得了。”
丁鳳軍擺擺手說道:“可別,孩子都大了,我可不想老了老了又獲得這麼一個殊號。”
李長樂搖搖頭說道:“好了,我甘拜下風,不跟你貧了,這回我來找你,主要是關於幹活的事。”
丁鳳軍微皺下眉頭,說道:“怎麼,你來找我是想讓我再跟你去蓬萊嗎?”
李長樂連連搖頭,說道:“怎麼會,那個破地方,我再也不去了,太危險,當時我沒覺的怎麼樣,這後來細細又回想起來,真是後怕,想我在那裡幹了也有幾年的時間,怎麼就沒有想到這麼危險呢,我覺得人生在世掙點錢就行,沒必要爲了錢把命賠上,所以我也不打算再到有山有海的地方去了。”
丁鳳軍聽著李長樂的無限感慨,他只是無奈的一笑說道:“那你打算要去哪?”
李長樂說道:“我打算在咱們平原地區(qū)混,怎麼說路途也不遙遠而且地勢還平坦,頂多就是一不小心磕絆個跟頭而已,至少沒有生命危險,所以我在聊城找了個建築工地上的活,也是巧了,這工頭我認識,他要我多找?guī)讉€人,這不咱們在一塊共過事,我對你的爲人也瞭解,所以想著過來問問你有沒有興趣跟我走。”
丁鳳軍說道:“難得你有這份心,正巧我還失業(yè)在家,沒事幹,要不我就隨你去看看吧。”
李長樂一笑說道:“反正建築上的活要比窯上累的多,你得做好心理準備啊,可不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
丁鳳軍鄙夷的看了李長樂一眼,說道:“你看我像那樣的人嗎?”
李長樂略顯不好意思的一笑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建築工地不同於磚窯,那麼閒,我怕你受不了這份苦。”
丁鳳軍一笑說道:“兄弟,不瞞你說,我也是在工地上幹活出身的。”
李長樂一愣,說道:“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