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被提到了蕭靜慈的名字,顧華念驚叫一聲師父,那君如荷聽到了,只皺了皺眉頭,問到:“師父?你是那蕭靜慈的徒兒?絕谷的大夫?”
顧華念點了點頭。恍然間想起來小時候聽過的半絲風聲,自己的師父蕭靜慈確實同前嘉的一位皇子結成了平君。只是等那皇子死于亂世,前嘉覆滅,這段姻緣也隨之埋葬,無人敢提及。時至今日,被君如荷偶爾提到蕭靜慈這個名字,顧華念又想起了自己的師父,不由得便笑了笑。
這笑落在了君如荷眼里,那位少女終于露出來由年齡累積出的深遠的神色,望向顧華念,卻像是望向他人一般。過了好久,君如荷才綿長地嘆了一口氣,問道:“你師父……是個什么樣子的人?他和華兒……這么多年來……過得還好嗎?”
君如荷所喚的華兒,顧華念想了好久,才憶起師父的平君名喚何書華。顧華念不由得尷尬起來,直等到君如荷已然有些不耐了,才答道:“師父三年前便已經去了。”
“什么?那華兒呢?”君如荷嚇了一跳。
“……”顧華念躊躇道,“我入師門近十五年,從未見過何先生,他在那之前,便早就去了……”
這般噩耗說出口,君如荷差一點從那桌子上跌坐下來。好不容易扶住了,穩了下來,君如荷苦笑:“我兒原來早就甩了我這個老太婆,先去了嗎,可笑我還這么多年來,心里頭盼著他過得好,在地底下苦守。”君如荷已然二十多年未曾見過何書華的模樣了,兒子的樣貌在記憶里都模糊了起來。只算出他今年五十才出頭,正值壯年,當年在現在的皇帝老兒起義之前便早早逃出了皇宮那囚籠,又有了心上人,想必這些年來一定過得很好,誰料世事無常,原本他早早就去了。
顧華念三年前經歷過那喪親之痛,看著君如荷這般痛不欲生的模樣,心下里不忍,卻又知道,此時去勸,反而只會讓她更加傷心。便只靜默在一旁,等君如荷緩過了一些,才道了一聲節哀。
“罷了,小孩兒,你可知道,我兒他葬在哪里?”君如荷擺了擺手,生硬地擠出個笑來,問道。
顧華念搖了搖頭:“我絕谷后院也只有座沒立墓碑的衣冠冢。”何書華是亂軍中去世的,據聞尸首同喪身在戰場上的戰士們一般被葬在了亂墳崗上,哪里等得及家人來認領。等蕭靜慈趕去的時候,只得在亂墳崗上痛哭一場,回絕谷后立衣冠冢一座。又因為何書華畢竟是前朝皇子,江湖人從不管朝廷事,蕭靜慈怕為絕谷引來禍事,連墓碑也不敢立起。
聽聞自己的孩兒竟落到了這般下場,君如荷只長嘆一聲:“活著的人終究比死去的人重要,你師父很穩妥。”說不出蕭靜慈的半句不是,畢竟君如荷也是有了年紀的人了,哪能那般的任性,恣意去責怪他人。只是這一下子失去了堅持了多年的心頭所想,君如荷這半晌,竟仿佛蒼老了十歲。
二人沉寂了許久,君如荷才從桌子上跳了下來,擺脫了才剛的苦悲,道:“既然我兒去了,我也沒必要留在此處了。小孩兒,倒是多虧你告訴我這些,喚我一聲姥姥,我且給你個好東西,算作送我徒孫的禮物!”
其實君如荷若真是何書華的母親,顧華念這一聲姥姥,喊得到也正確。只是對著這張年輕漂亮的臉蛋,顧華念怎樣也喊不出口。嗯啊了半晌,君如荷有些等不及了,跺腳道:“叫我聲姥姥,能虧了你嗎?這可是我君家所家傳的秘籍,你那四哥尋我多日也不就是為了這個。我白送你,你倒是不稀罕!”
“……這……您家傳之物,想必是稀罕的,哪能隨便給人……”顧華念那一聲姥姥怎么樣也叫不出口,只得用尊稱稱呼這少婦般的人物。
“小孩兒你懂什么,這叫做出其不意!”君如荷有些得意洋洋,“書鸞那傻孩子,只當我還在這密道里,那書也必定在密道中的我身上了。現時我要走了,秘籍也給了你,還不知道那傻孩子要派他家里的小老鼠在這地下轉多久呢!”
原來君如荷是打這般的主意。只是她所叫出的“書鸞”二字,倒是引出了顧華念的記憶:“青衣會的何書鸞?”當年青衣會為保前嘉小皇子何書鸞慘遭滅門,殘部逃往西蠻,江湖上傳了這么多年,仍舊是津津樂道的大事。顧華念甚至隱約記得,自己小時候仿佛曾被青衣會的人綁走過,為的就是那個能令后代力大無窮的藥。
“原來小孩兒你認識書鸞!——可要小心了,那何書鸞半分也不甘心嘉朝被滅,總想著起兵推翻都城里坐著的那個。你看他的手,伸得是有多長,都伸進你們家里了。”說著君如荷拿下巴點了點身后的書柜,顧華念知道,她是指書架后密道中的韓四韓子貢。
四哥是青衣會的人?顧華念被君如荷所言之事驚住了,半晌沒回過神來。不過君如荷看了看外面的天,笑道:“小孩兒,看來這聲姥姥我今天是聽不到了,這書先放在你這里,你若想學就照著學,只是千萬別讓他人看見。我先走一步了,若是有緣,便再相見吧!”說罷君如荷從懷中掏出一本書來,丟在桌子上,破窗輕功飛了出去。
顧華念沒得半分武功,追趕不能,于身后喚了一聲,君如荷卻沒有回頭,直直奔走。顧華念只得撿起桌子上的書來,就著燭火一看,封皮上書“百花繚亂”四字,乃是一整套功夫,分內功、劍法、槍法、掌法、針法五部分。顧華念哪里懂功夫,只覺得用針作武器倒是有趣,便翻到針法一章,隨意看了幾眼。
誰料此時窗外卻聽聞韓子貢一聲喊:“易之,我見你屋里燈亮著,可是沒睡?”
顧華念慌忙把書藏在懷里,應道:“四哥也沒睡嗎?我谷里有事,急著處理。”昨夜飛來的鴿子此時正在桌子上跳呢,一雙豆子樣的小眼盯著顧華念看,咕咕叫了兩聲。顧華念摸了摸它的腦袋,把信回了,綁回鴿子的腿上,親昵地囑咐道:“小白小白,趕緊回去吧,小師叔別等不及了。”便把鴿子放出屋外。
可那鴿子竟沒飛遠,轉了一圈,又落在了韓家別府里。只是這一次,落在了韓子貢的屋內。
顧華念只在這山上住了一晚上,賬也對過了,問了問還缺些什么,便下山去,自去找韓子蘭吩咐去才買不提。等交代過了,便匆匆趕回了自己屋里,韓子陽正在院內來回走動,顧華念見了,笑著迎了上去,半彎下身子,親了親韓子陽鼓起來的肚子,問道:“好孩子,有沒有想顧爹爹?”
顧華念這一彎腰,匆忙塞到懷里的書便露出一角來。韓子陽眼尖瞅見了,問道:“華念,你懷里塞的是什么?”
“什么?”顧華念差一點把書這回事兒忘了,從懷里掏出來,才想起這回事兒。忙拉著韓子陽進屋,仔細尋了一圈,確認沒人了,才把昨晚上的奇遇講給韓子陽聽,邊把手里頭的那本百花繚亂遞給了韓子陽。韓子陽邊聽邊擰起眉頭,尤其是說道韓子貢可能是青衣會的人,嘆了一聲:“四哥在外總擺出一副紈绔模樣,想不到竟藏了這么多的心思。”
韓子陽是懂武功的,翻了翻這本百花繚亂,奇道:“咦,這內功與劍法,倒與師父教我的有幾分共通之處。”
顧華念不懂這些,也就沒插話。韓子陽只是繼續往后翻,嘆道:“這確實是一門精妙的功夫!”
“不若阿旭你來練罷?”君如荷說過了若是顧華念想學便隨便他,怕是也沒存藏私的念頭。顧華念便直白說道。
“內功倒是可以修煉一番,劍法現在不行。——易之你不學嗎?”韓子陽撫了撫肚子。得了這么一套精妙的功夫,學了這么多年的武功的韓子陽,說不躍躍欲試那絕對是謊話。又加上老前輩將秘籍給了顧華念時便不阻他去學,韓子陽動了心思,總感覺有些熱血沸騰了,卻又惦念著肚子里的孩兒,不敢真做些什么。
顧華念卻興趣缺缺。自小身子不好,不能作太激烈的運動,向來是懶慣了。禁不住韓子陽再三勸說,顧華念才答應同他一起修煉這百花心法,練了一段時間,卻覺得血脈通暢,人也愈發有精神了。顧華念從小病怏怏的,難得感覺這般舒暢,知道是近日習武的功勞,便將這內功心法竟只當做一種強身健體的方法,又配上那針法,在韓子陽的教導之下開始練習,只求個健康。
韓子陽幾番說他浪費,卻仍舊悉心指點著。這天兩人正窩在院子里練習,忽而來人來傳,據說是有捕頭來找韓顧二人,協同查案。
查案?兩人最近也沒出去過,什么案子找到他們頭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