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看韓子陽的眼神所包含的情感過於複雜,驚了韓子陽同顧華念兩個人一跳。小夫夫兩個對視一番,韓子陽仍是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何時認識了這般人物,若是說不認識的話,他又爲何要這樣看自己。
思量了一會兒未得到解答,韓子陽蹙著眉毛,打斷了那人的神思:“這位兄臺……”
那人顯然是被從自己的思緒中帶了出來,也知道自己纔剛的探視過了火,此時收回了眸子,又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我叫合歡,多謝相救。”
合歡,這顯然不是一個真名。
這個自稱作合歡的男人全然未打算將自己的真名實姓告知韓顧二人,吐出合歡兩個字來,又一句簡單的多謝,就彷彿與小夫夫兩個兩清了。合歡坐起身來,下了牀,向著韓顧二人微微點頭,竟一副告辭的模樣,轉身要走。
“合歡兄!”韓子陽冷聲,叫住了這人,“煩請告知,合歡兄藏在我韓家別府是做些什麼?”
“當陽山上別府這麼多,我不過借住一番罷了。既然這家有人,我自會換一家,還請韓公子莫要擔心。”合歡也沉下了臉,丟下這一句話來,頭也不回地便離開了。他雖被韓子陽刺中了肩膀,原本也是在後背處有一道刀傷,此時走起來卻彷彿未曾受傷一般。
想來是江湖人士被尋了仇,受傷躲在當陽山上,隨便選了家別院躲了起來。見這人走得乾脆,韓顧二人也未多心,只是醫(yī)者仁心,顧華念哪裡肯讓這人頂著傷這般離去,想自己還帶著幾瓶金瘡藥,正要敢送過去,合歡早便不見了蹤影。這時有幾隻鴿子撲棱著翅膀飛入了別院,顧華念見了,只得先去忙了。
解著鴿子腿上綁著的密信,顧華念道:“這人倒是記不得我了。”也是,那天在花程班子裡,這個合歡幾乎把整個的心都丟在沈清蝶上了,沒在意他也是正常的。
這些鴿子便是絕谷養(yǎng)的。但凡有絕谷弟子收集到什麼民間偏方,或者發(fā)現(xiàn)了新的藥材一類,均會飛鴿給絕谷谷主,好編統(tǒng)起來。即便是無甚收穫,每隔一個月,這些弟子也必得傳信來報個平安。蕭靜慈選定的下一任谷主沈華安正混進了太醫(yī)院不知在做什麼呢,那裡哪能頻繁地飛鴿,還不得被當奸細捉起來,於是少出當陽境地的顧華念,此時便做了絕谷的代谷主。
幾隻鴿子裡頭,大多是報平安的。只有沈華安那裡送來了消息,聽聞皇帝的一個愛妃近日暴斃,那妃子十多年來寵愛未減,是服了一種能駐留容顏的藥,名喚紅顏。
沈華安對這藥無甚興趣,他做醫(yī)生自然是爲治病救人,卻知道自己這大師兄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乾脆把藥方子送了他一份。將幾十年塵壽換來十幾年紅顏不老,顧華念嘆了一聲,也不知這妃子是值得還是不值得,便去倒騰藥方子去了。
合歡離去了,夜半里也沒了嘯聲。這幾日別府裡的四人終於睡得安穩(wěn)。
任都督家家眷不日便上了山,丫頭小廝跟了幾十個,馬車一輛接一輛地,小夫夫兩個躲在自己的屋子裡,都能聽見老遠的喧囂。他們本打算著乾脆在自家躲起來,要是人不來找,也當自己不在便是了,想都督的家眷畢竟是官,韓家再家大業(yè)大也終究是平頭百姓,當官的哪有個不好面子的,怕是不會主動來尋。
誰料到當日下午,韓家漪碧園的大門便被敲響了。
桐兒趕著去開門,門口站著的是任家的三公子任玨,朗聲笑問:“子陽可在府中?當日一別,沒成想直到現(xiàn)在才能再見,我任玨又來討教了。”
任家三公子是個好武的,韓子陽曾去拜會過任都督,這任玨聽說他是無字詩的徒兒,硬是要同他過上幾招。幾十招一對,任玨輸在了韓子陽的劍下,自此便掛念著這個韓家新當家,總想著再會上一會。
桐兒忙道:“我家老爺染疾,正在養(yǎng)病,怕是不方便……”
任玨驚了一跳:“子陽病了?我道是他怎麼躲到別府裡,還以爲燕爾新婚,陪著他娘子逍遙來了。”
這三公子是任家最小的,素日被寵壞了,說話也沒個遮攔。不過倒是個熱心腸,一聽韓子陽病了,慌忙地推開桐兒,往別府裡頭躥,邊走邊問道:“子陽,你病得厲害嗎?”
這般的聲音,早便被屋子裡躲著的小夫夫兩個聽見了。韓子陽不習於肚腹上多掛著個孩子,腰背正痠痛,正扶著牀頭,由顧華念在他身後推拿。聽聞任玨在外詢問,韓子陽慌忙躺到了牀上,拿被子一蓋,遮住了肚子。只是韓子陽臉色好得很,著實不想個生病的,顧華念乾脆狠了下心,在韓子陽某個穴位上用力一按,這會子韓子陽可是面色慘白了。
任玨推門而入,見到的就是韓子陽一副病怏怏的模樣。
蒼白的臉色讓任玨驚心:“子陽,你怎麼了這是?病得不輕啊!”
韓子陽也是被顧華念突如其來地一按嚇到了,瞥了顧華念一眼,瞅著顧華念擺出一副憂心的模樣,韓子陽莫無表情,卻也把聲音放輕,作出虛弱的模樣來:“任三公子怎麼來了?——我無甚大事,修養(yǎng)些日子就好了。”
“子陽,這位是?”顧華念擡手半遮了臉,作出副抹眼角的模樣,實則是擋住了嘴角上揮不去的笑意。韓子陽裝得到真切,顧華念陪著也把聲線裝出點沙啞來,問道。
“易之,這是任家的三公子任玨。”韓子陽介紹道,而後轉向任玨,又替任玨介紹了顧華念,“任公子,這是我的平君,顧華念。”
平君?任玨有些懵,只聽說韓子陽是娶了個絕谷出身的姑娘,什麼時候變成平君了?任玨反不過神來:“這……我只聽說你娶了絕谷的姑娘……”
韓子陽點了點頭:“易之是的確絕谷的弟子。”
任玨笑道:“絕谷的神醫(yī)從來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子陽你到好,家裡便養(yǎng)了一個。”
任玨這兒關心了一番韓子陽的病勢,旁邊顧華念又擺出一副醫(yī)生的架勢有意無意地提了提韓子陽這病需要靜養(yǎng),少打擾得好。任玨向來是缺根筋的,顧華念不知道提點了多少遍,說得都煩了,這才知道告辭走人。小夫夫兩個只當是任玨回去了後,任家大抵上不會再來人打攪了,也放下了心。
送走了任玨,韓子陽從牀上坐了起來,揉了揉發(fā)酸的胳膊,顧華念那一下戳得又急又狠,此時那穴道還在發(fā)酸,有些哭笑不得:“易之,你也下手太重了點。”
顧華念自知理虧,忙給他按揉穴道,不時便解了酸澀。
韓顧二人帶著桐兒、弄婆,也不再出門了,只等著韓家派人送物資上來。日子清閒得過分了些,韓宋氏送上山的賬目都是揀最要緊的,生怕多了打攪到韓子陽歇息,待把賬目看完,韓子陽所剩的也只能坐在院子裡,瞅著顧華念侍弄田地了。
只是這一日,院裡飛來的鴿子,有一隻翅膀竟受了傷,跌跌撞撞地,一頭扎進顧華唸的懷裡,撲棱著翅膀,飛不起來了。顧華念忙給鴿子包紮好傷口,料想這鴿子得休息個幾天才能送信回去。傷口看著新鮮,怕正是在家門口被誰打的,顧華念正奇怪,誰會平白去傷一隻鴿子?
傷口剛剛包好,拿小樹枝固定住了。顧華念把鴿子放到地上由它蹦跳,忽而大門被敲響了。
當陽山上只有兩家人,韓家剛送了東西上來,敲門的只能是任家。顧華念以眼神問詢著韓子陽,韓子陽便回去躺著裝病了,桐兒在廚房裡忙活,顧華念便去前院開門。
門口站著一個婦人,瞅著三十多歲的模樣,身著華服,一雙桃花眼漂亮極了。這婦人領著一個孩子,孩子手裡頭拿著彈弓,焦急地叫道:“奶奶!奶奶!我的鴿子!我打的鴿子!給我要來嘛!”
奶奶?這年輕的模樣哪裡像是個作了奶奶的人,顧華念略疑惑著望向那個婦人,問道:“您是……?”
“顧平君?”婦人問道,見顧華念點頭,又言,“我孫兒打了一隻鴿子,落到您的院子裡了,那是您的鴿子嗎?”
鴿子?是說傷了翅膀的那隻?顧華念應道:“那的確是我家養(yǎng)的。”
“真是抱歉,我這孫兒把鴿子給傷了。”這婦人說著抱歉,卻只是客套話,臉上可一點歉意也沒寫。顧華念知曉,若是那任家人,在太安路都是有絕對的權力的,哪裡會把只鴿子放在眼裡,絕非是專程來道歉的。果不其然,婦人說罷了一句抱歉,便又提到,“不知您可否把鴿子送我孫兒?當然,我任府絕不會白要您的。”
顧華念心下了然,怕這是個寵孫兒寵到頭了的祖母,來幫自己的孫兒討要個新鮮玩物罷了。只是這些絕谷的鴿子都是經(jīng)過訓練的,訓鴿人也不容易,哪能隨便送人,便婉拒道:“這……我這鴿子是送信用的,若是拿了去,怕與人聯(lián)絡不便。——這位夫人,未曾問,您是哪位?”哪裡是未曾問,明擺著纔剛是被這婦人忽略了問題。
顧華念二度提出,那婦人不耐煩似的,挑了挑眉,似乎帶著分驚訝:“我是,任都督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