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料到會在這個地方遇見合歡,顧華念腳下一頓。溫舒夏見模樣已然比三天前要好一些了,額頭的傷好好處理之后,不再發高燒了,只是仍舊瘦得不成樣子,見顧華念來,微微笑著點了點頭。合歡只是掃了一眼門口,略過了顧華念,全然沒把他放在眼里的模樣,倒是在廓爾那里停頓下了目光,劍眉聳立,一派肅殺。
顧華念倒是奇怪了,這個合歡向來高傲,除了沈清蝶外,哪里肯用正眼看人。不由得也跟隨著合歡的目光往廓爾那里看去,這個西蠻仆人見有人闖入家里,卻是大喝一聲:“是誰?”便抽出隨身攜帶的木棍,向著合歡砍去。
合歡貼身帶著佩劍,此時并未拔劍出來,而是帶劍鞘迎上廓爾的襲擊。合歡人卻穩穩坐于座位上,半分也沒挪動一下。廓爾攻擊失敗,抽回棍子來,風馳電掣般便要襲擊第二次,卻被床上的溫舒夏喊了停:“廓爾!——咳咳。”
溫舒夏高熱退了,咳嗽卻未制住,這一聲疾呼撩高了聲調,便難免咳了兩聲。廓爾聽溫舒夏的咳嗽,忙收回了木棍,緊張地問道:“老爺,您沒事兒吧?——顧大夫!”
顧華念被叫到了名字,也便到了溫舒夏的旁邊為之看脈了。前些日子他留了方子為溫舒夏調理身子,先下溫舒夏回復得不錯,藥量可以稍微減一些了。顧華念診罷脈,便伸手去揭溫舒夏頭上的紗布換藥。
只是顧華念伸出的手被溫舒夏阻住了。溫舒夏躺在床上,微微笑著,向顧華念搖了搖頭:“麻煩顧大夫了。能否請顧大夫晚些日子再來?若我能活過近日,再煩請顧大夫為我換藥吧。”
溫舒夏這是下了逐客令了。顧華念瞥了一眼合歡,這一個兩個的都是帶著一身謎團的人,怕是有什么牽連,自己在的話,哪里方便他們說些什么。便點了點頭,道一聲明日再來看你,把方子開好,傷藥留下,就要回府。剛要邁過門口,卻突有一把劍橫在了顧華念面前。
這劍快得讓顧華念連影子都未曾抓住,忽而便出現在了他的眼前。顧華念的腳步被止住,半回頭去望向攔了人的合歡,便不由得皺起眉頭來:“合歡先生?”
“本以為你只是絕谷普通的大夫,想不到卻是谷主。”合歡睥睨著顧華念的脖頸。
不知道這人是怎么猜出自己是絕谷谷主的,順著合歡的目光望下去,顧華念卻見藏在衣衫里的琥珀石不知何時晃到了外面去。因為并不在家,不方便讓飛鴿飛來,象征著谷主身份的琥珀石是由小盒子卡住的。只是江湖上并不該有外人知曉絕谷人每人都有一塊如此的琥珀,更不可能憑借小盒子便分出哪個是谷主,顧華念心驚不已,瞬間張大了瞳,卻又恢復了平常神色,撐起一個笑來,問道:“合歡先生倒是好見識,我絕谷的辛秘,似乎不該為您這個外人知曉吧?”
那一瞬驚訝的神色并沒有逃過合歡的眼,男人冷哼一聲,也不肯作解釋。
床上的溫舒夏見顧華念被攔了下來,著急道:“師兄!——顧大夫與你我恩怨無關,還請你放他離開,我陪上這條命便是。”
溫舒夏說著掙扎了起來,便要往床下去,一向溫潤的眸子此時卻滿是堅毅,怕真要陪上命了。廓爾聽聞老爺有死意,又這般苦痛地掙扎,忙去扶住溫舒夏,西蠻人剛毅的臉上一臉焦急:“老爺,老爺!您身子不好,小心著點!——莫要總說死,您怎么可以死呢!”
有了人攙扶,溫舒夏總算是坐起來了。才剛的掙扎消耗了他大把的力氣,此時伏在廓爾的肩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搖頭道:“廓爾莫要多問,既然被他找到了這里,我又病成了這個樣子,只盼他少折磨我一番,給我個痛快就好。”
這一聲師兄叫得顧華念些許疑惑。原來合歡同溫舒夏竟然是師兄弟,只是不知兩人師承何處,又為何反目成仇,竟然是你死我活的模樣。正猜測著,卻聽一旁的合歡冷哼一聲,道:“師弟,你這條賤命,我倒是沒有興趣收。——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師父的寶物都偷出來,賤賣了換這么一座懷月樓。”
溫舒夏卻是嗤笑了一聲:“究竟誰才是那個把師父的寶物賤賣的?——合歡,你將師父辛苦經營了一生的幫會,為了你一己私利,給你家做了陪葬,茍延殘喘的余部還窩藏在西蠻,仍舊為你的私利任意調遣。我不過是無法眼睜睜看著師父的心血被你糟蹋成了這般模樣,才逃離了而已。——咳、咳!”溫舒夏一字一句地叱責著合歡,耗盡了心血,止不住咳了起來。眼見著溫舒夏越咳越厲害,廓爾忙將溫舒夏圈在懷里,拍打著他的后背,輕聲喚道:“老爺,老爺,別說了,老爺……”
只是面對這般指責,合歡卻不動如山。仍舊是滿臉的不在意,又以極為復雜的神色瞥了顧華念一眼,收回劍來,道:“師弟,你若要怨恨,便隨意吧。我今日前來,是受了西域王之托,來請大王子帖木廓爾回去的。”
大王子?!
說的怕便是此時正伴在溫舒夏身旁的廓爾,只是廓爾這般忠心耿耿的仆從,怎么忽然變成什么西域王子了?只是合歡的話甫一落音,卻見溫舒夏的身子抖了一抖,才笑道:“師兄莫非同大王子太久不見,竟已忘記大王子的模樣了?”
那合歡搖了搖頭:“師弟,你的易容術乃是得了師父的真傳,若是眼前站了一個同大王子一模一樣的人,我倒是要懷疑他的身份了。”
“大王子已經死了。”溫舒夏冷冷道,“大王子是被西域王自己生生逼死的,難道他不知道嗎?現在反而跑到我這里找他親手害死的孩兒,西域王倒真是可笑至極!”
合歡不為所動:“師弟,你只需讓我驗一下你這個仆人是否易容,我自然會去回西域王的話。”
廓爾一向傻憨,原本只是見合歡來者不善,拼命護著溫舒夏罷了,此時忽而被合歡將話引到了自己身上,廓爾愣了一下,低頭問溫舒夏:“……老爺?他……”
溫舒夏搖了搖頭:“廓爾,沒你什么事。”
聽了溫舒夏的話,廓爾便點頭應了下來。合歡見狀也不再羅嗦,只是上前便將手伸到廓爾的面皮底下,似乎是要揭開什么。只是合歡的這個動作被廓爾誤會為合歡要襲擊溫舒夏了,傻仆人大喝一聲,背起溫舒夏來,便跳到了一邊,一手將溫舒夏穩穩扶在身后,另一只手握住木棍,擋在合歡眼前,就要往后退。
眼看著主仆兩人要退出院子,合歡哪能答應,忙抽出劍來。那把劍亮如新雪,才請出來,映著太陽,便讓顧華念的眼睛一晃。顧華念不由自主地瞇起眼來,再能睜開,合歡同廓爾已然打到院子里去了。
合歡自然是高手,沒想到廓爾一個西蠻仆人,功夫卻不弱。合歡走的是大閔武功,又輕又快;廓爾卻是西蠻的路數,慢卻沉穩,招招到位,于合歡手下,走了十多個回合,未曾落到下風。只是廓爾畢竟還背著一個人,終于還是合歡勝了一籌。劍光閃過,廓爾避之不及,還是被刺了一劍,差一點便中了心口。
合歡是要來請廓爾回西域,無奈之下傷人倒可,只是不能取廓爾的性命,便忙把劍勢收了回來,向下盤掃去,要封了廓爾的行動,好方便他掠人離開。誰知道廓爾中了這一劍后,卻是不躲。眼看著劍鋒劃到腳腕,廓爾抬起腳來,卻將劍踩在了腳下。
合歡見狀,吃力收回劍來。再抬頭看向廓爾,卻見他一雙眸子,瑩瑩發了綠色。
原本因為馱著溫舒夏而有些吃力地廓爾,此時卻仿若有神相助,一根木棍便使得虎虎生風。才占了上風的合歡,沒幾招便勢敗如潮退了。廓爾一棍子打在了合歡的腿上,逼得合歡吃力跪倒在地,卻是見好就收,背起溫舒夏來,逃離了溫宅,眨眼間便不見了去處。
顧華念仍躲在屋里,見合歡不甘心地攥起拳頭,只將呼吸也放平緩了,生怕這人想起自己還在。合歡卻是沒有忘記了顧華念,回頭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才將眉間堆出一座山來,離開了此處。
顧華念松了一口氣,道是溫舒夏被廓爾救走了,應該再無性命之虞了。只是廓爾那慘綠的眸子烙在了顧華念的心里頭,又聯想起今日所見所聞,猜度著怕是廓爾便是那個在當陽行兇數年的兇手罷。胡思亂想著,顧華念腳下沒慢下過,很快便到了韓府。回到自己的院子,見了韓子陽,才安下心來。
顧華念慌張成這樣,韓子陽放下了手中的書,皺著眉頭,關切道:“易之,怎么了?”
“阿旭。”顧華念叫了一聲,一直飛速跳著的心脈安定了下來。撫了撫心口,顧華念將今天所遇講給了韓子陽聽,分析道,“沒想到溫舒夏同合歡竟然是師兄弟,想必宋公子他們的死同廓爾逃不了關系了。——只是合歡究竟是怎么能從我絕谷的小匣子分辨出我的身份的呢?”顧華念說著,從衣領里拿出裝著琥珀的小盒子來。曾與韓子陽“坦誠相見”,這塊琥珀韓子陽見過,雖然并沒有問及是作何用。顧華念著實想不明白,為何一個外人竟然識得?
“也許你們絕谷有人通外……?”韓子陽猜測。
這般的猜測卻是顧華念不樂于想的。顧華念相信他所有的師叔伯和師弟師妹,說他們哪一個會通外,顧華念都不肯相信。
這一日便在憂愁里度過了。顧華念把琥珀攥在手心里頭,皺著眉頭才睡去了。韓子陽見顧華念即便是在夢里也舒展不開眉目,心疼地撫摸了一下。忽而大門洞開,有一高大的身影立于門外,閔語說的生硬,道:“借顧大夫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