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被稱作“梅”的道說得一口流利的閔語, 看身形也顯然是閔人。竟有其他的閔人會在這個時(shí)候出現(xiàn)在哈撒?韓子貢有了幾分興趣,笑道:“在下乃是天煞,身旁這位喚作孤星。梅兄, 幸會幸會。”
一看就是隨口胡扯的兩個名字, 這個梅臉上扣著面具, 面具上頭還刻著一朵梅花, 不知面具下的表情如何, 倒是聽他忍不住笑了一聲:“看樣子在下是沒那個榮幸得知二位的名字了?”
“這個……那梅兄您的名字呢?”韓子貢故作有苦衷的模樣。
一旁的哈撒人又吵鬧些什麼,被梅再度制止住了。梅指了指面具上的梅花道:“在下並非信口胡言。”
韓子貢哈哈大笑:“在下也絕非隨便亂講,在這個時(shí)候來哈撒的人, 可不是天煞孤星,犯了太歲, 才被折騰來的麼。”
“也許我們可以聯(lián)手。”梅卻直言道。
“請梅兄給個理由?”韓子貢挑眉。
“我懂天煞兄纔剛要學(xué)的那種文字, 我要扶他上哈撒王位。”梅直白說道, 倒把韓子貢嚇了一跳,韓子貢權(quán)衡了半晌, 不知是否該信任一個陌生人,梅又是笑了笑,繼續(xù)勸道,“纔剛天煞兄說的那個法子,我倒是沒曾想到, 是個不錯的方法。我需要的不多, 一是希望借天煞兄妙計(jì)一用, 二是待我把‘神諭’藏好後, 還請?zhí)焐沸謳兔Πl(fā)掘出來纔好。”
與梅這個奇怪的男人遇見了之後, 韓子貢開始犯了疑。原本慕容楓的命令便只是挑撥哈撒人同慕容槭的關(guān)係而已,能教哈撒退兵便可, 若是答應(yīng)了眼前此人,韓子貢察覺得到,梅這人頗有心計(jì),把持住身邊這個哈撒男人做傀儡的話,還不一定會將哈撒發(fā)展成什麼模樣,若是成了更強(qiáng)的敵人,那倒是得不償失了。皮笑肉不笑地,韓子貢問道:“聽上去梅兄似是知道我們二人是來做什麼的?”
“哈撒人在邊境上拖著大閔的軍隊(duì),大閔皇帝急著搬許將軍的兵攻打慕容槭,現(xiàn)在能出現(xiàn)在哈撒的閔人,無非是想方設(shè)法要哈撒退兵的。”梅直截點(diǎn)名二人的目的。
任玨把吃驚擺在了臉上,韓子貢卻沒搖頭也不點(diǎn)頭,笑吟吟道:“梅兄真真聰慧。”
兩個聰明人間的對話,來來回回反而沒什麼進(jìn)展,最終還是韓子貢先退了一步。畢竟說實(shí)話,梅對他們並沒有什麼急迫的需求,即便韓子貢不鬆口,梅照舊可以弄個神諭出來,頂多是少了個已經(jīng)取信於哈撒部落的內(nèi)應(yīng),稍微麻煩了些罷了。左右試探後,韓子貢嘆了口氣,道:“想必梅兄知道我們在憂心什麼。”
“若他奪得王位,在下保兩國間自由通關(guān)往來,哈撒三十年不犯邊,如何?”梅抱拳道。
韓子貢卻禁不住笑了,梅說得彷彿做了多大的謙讓似的,實(shí)際上哈撒佔(zhàn)盡了便宜,尤其是自由通關(guān)往來這一點(diǎn),便是慕容槭同王族的交易都沒這般獅子大開口。笑意卻沒深入眼角:“梅兄可是當(dāng)我好糊弄?”
“在下絕無此意。”那梅卻似乎是誠誠懇懇的模樣,眼睛也被面具遮在了陰影裡,讀不太出眼底的思緒。
韓子貢便更加直白道:“鹽、布、茶可以開放,珠寶鋼鐵絕不退讓,哈撒五十年不犯邊,不知梅兄意下如何?”這個條件倒與當(dāng)初慕容槭開給哈撒王的沒多少差別,慕容楓交代過韓子陽,閔人的底線也差不多在這裡了。想必梅也沒有真的蠢到非要去要求鐵器精鋼也對蠻族開放,答應(yīng)得倒乾脆。
梅倒是沒說什麼謊話,果不其然,第二天便真弄出一塊木板來,在上頭刻了不少鬼畫符似的東西。韓子貢試圖解讀,左看右看卻是一點(diǎn)也看不懂。等幾個部落合併了,第二日打獵的隊(duì)伍壯大了起來,韓子貢倒沒聽梅的話,自己去發(fā)掘那塊木板,而是故意把個哈撒少年望那個方向引。少年見韓子貢指出來的不遠(yuǎn)處的獵物,果不其然蹦跳著去了,不小心便絆倒在了木板上。
這些哈撒人神色肅穆地捧著這塊木板來,送到巫師處,知曉這不過是一次愚弄百姓的騙局,韓子貢在身後看得直想笑,好不容易纔維持了一副嚴(yán)肅的模樣。真到了請巫師解神諭的時(shí)間,幾個外族人還是被排斥在外的,韓子貢也不急,帶著任玨、阿闌刨草根:“整日裡吃肉,真真膩得發(fā)慌。弄點(diǎn)可以吃的野草根來,也改善改善伙食。”
那邊廂巫師把幾個部落裡的人都聚在一起了,嘰裡咕嚕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沒過幾天,這些人竟叫回了守邊的哈撒戰(zhàn)士,領(lǐng)著人,又捧著那塊木板,向著某個方向浩浩蕩蕩地走去。
韓子貢也好奇梅究竟在木板上寫了什麼,想悄悄跟去,無奈草原上一片開闊,韓子貢想跟在後頭又不被發(fā)現(xiàn),只能希冀自己會變得跟空氣似的了。等這幫人回來,竟用擡的把當(dāng)初見到的那個同梅在一起的哈撒人給擡了回來,三十二人的儀仗,看得韓子貢直咋舌,心想,這到了大閔,估計(jì)也只有慕容楓才能用得起這仗勢了。
梅跟在這哈撒人後頭,被迎去了最好的帳篷。韓子貢暗暗有些羨慕,熬好了一鍋野菜根湯後,呈上幾碗,給收留他們的大嬸和大嬸出征了的丈夫、兒子。這兩個壯年的哈撒男子,這幾天缺水?dāng)嗉Z,被閔人打得狼狽不堪,見家裡收留了兩個哈撒人,對他們半分好臉色也沒有。韓子貢不打算去觸這個黴頭,乾脆地坐在大嬸身邊。
大嬸狠瞪了丈夫與兒子兩眼,哈撒人講究待客的禮節(jié),這兩個哈撒男人的行爲(wèi)已經(jīng)極爲(wèi)失禮了。覺得有些對不起韓子貢與任玨,本來每年哈撒去閔人的地盤搶糧就是迫不得已,今年更是在王上的強(qiáng)硬的命令下不肯撤兵,大嬸已經(jīng)覺得自己的民族實(shí)在是對不起閔人了。於是韓子貢問起話來,大嬸便沒多加隱瞞。
帶著虔誠的謝意,向神靈祈禱之後,大嬸含笑說:“我神降下了神之子,要帶我們推翻王上殘暴的統(tǒng)治,讓我們年年過上暖冬。”說罷,卻略帶歉意道,“只是神子要帶我們前往……前往我族人過冬的那個地方,恐怕我們不能帶你們二人去了。”
韓子貢擺出一張苦哈哈的臉來,之後卻裝作忽而想到了什麼一般,問:“不過邊線上的哈撒士兵,這回就要都撤回來了吧?”
大嬸道:“那是自然,有神子的召喚,他們都會回來的。”
韓子貢便撫掌稱慶:“那就好,那就好!邊境上不打仗了,我們兩個也終於可以回去了!”
哈撒人對神的尊崇虔誠到了一種韓子貢簡直不可理解的地步,這個神的“旨意”下來之後,沒過多久,哈撒邊境上散步著的大大小小十餘個部落,連同邊關(guān)的士兵,竟都聚集到一起了。有了這等虔誠的力量,韓子貢知曉,慕容楓交予自己的任務(wù),完成的差不多了,便不打算在哈撒多留念,同大嬸一家告別之後,便要返程回閔朝。
畢竟要穿過沙漠,臨走之前,大嬸拿出了家裡兩匹最強(qiáng)健的馬來,還給餵了不少在冬日裡彌足珍貴的乾草,送予了韓、任二人。韓子貢知道這個冬天裡馬和草對哈撒人來言意味著什麼,爲(wèi)了能平安地橫穿沙漠,卻也未多加推辭,只是難得鄭重地向大嬸致謝,摘下他身上最爲(wèi)貴重的玉佩來,回贈給大嬸。
踏上回程的路,韓子貢輕鬆地簡直要顛起來了。任務(wù)比想象中要完成地更輕鬆,同梅打的雖只是個口頭上的白條,梅若是遵守再好不過,當(dāng)做沒這回事兒也不過是同之前一樣罷了。阿闌在前頭帶路,穿過沙漠大抵上只需要一天的功夫。
等到了玉春城,大概是因爲(wèi)哈撒的兵都撤了有小半個月了,這邊的兵將們也趕著班師回京救駕了。在帳篷裡硬地上睡了好些天,韓子貢進(jìn)了玉春城,頭一件事便是找了間客棧,仰倒在牀上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有枕頭有牀就是舒服,第二日清晨,韓子貢睡得渾身酥軟,簡直像一灘泥一樣癱倒在牀上,動也不想動一下了。卻被任玨一大清早便狠狠拍門,韓子貢躺在牀上有氣無力地說:“幹嘛呢,已經(jīng)傳信回樑京了,任務(wù)完成了,陛下也沒說要咱們回去,你著什麼急?讓我再睡一會兒……”
“韓子貢你出來!逃了這麼些天了,現(xiàn)在該決鬥了吧!”任玨見他一點(diǎn)也沒想開門的意思,乾脆一腳把門給踹開了。
韓子貢半點(diǎn)不耐煩,勉強(qiáng)把眼皮子睜開了,半擡起眼來,擺手道:“你這是打算做什麼呢?”他差點(diǎn)兒把決鬥的事兒給忘了,要不是任玨纏著非要同他打,也不會跟來玉春城,一同被慕容楓踹到西蠻去。韓子貢這沒睡夠呢,任玨卻湊到他眼前來打攪,弄得他一肚子的火氣,眼底裡帶了幾分不常見的狠色,“我那只是個玩笑,你怎麼偏當(dāng)真了?”
“哼,我從不無辜枉殺,是你給我下戰(zhàn)書的,爲(wèi)何遲遲不應(yīng)戰(zhàn)?比武之中,我可不會留你性命!”任玨眼中戾氣不比韓子貢少到哪裡去。
望著這雙眼睛,韓子貢倒是納悶兒了一番,不知自己是何時(shí)招惹過這傢伙了,看他的眼神,倒好像是自己殺過他親人似的。不由得撇撇嘴,韓子貢是個不會拳腳功夫的,碰上這個殺氣十足的練家子,只有退讓的份兒,朝被窩裡頭窩了窩,韓子貢把自己卷得更緊一些,咕噥道:“怎麼說著你好像要要了我的命似的……”
“你要是死了,那指婚自然就作廢了。”任玨冷哼一聲。
韓子貢帶著分不屑道:“咱們陛下那古怪脾氣,你要是真殺了我,怕他會乾脆叫你同我成冥婚,再迫你一輩子不娶纔是。你真當(dāng)我死了你就能逃過一劫?”
這話唬得任玨不輕,細(xì)細(xì)一想,卻知韓子貢所說怕是實(shí)話。不由得苦了一張臉:“這、這教我怎麼辦!”
“倒不如干脆咱們成親算了,搬一個院子裡去住,再各自出去廝混。你若是有心上的女子,私下裡置備個院子住也不是不可以;我那羣紅粉知己,還是繼續(xù)在她們的溫懷裡廝混便是。”韓子貢出著餿主意。
孰料任玨聽了最後一句卻是臉色一變:“不可!你若是同我結(jié)了平君,自然是我的人,還想著跟別人廝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