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華念養的兔子,九月懷了胎,十月便產了兔仔。
偏巧這一天正是皇商競選的第一日,韓家早早便忙亂成了一片,哪裡還有空去管幾隻兔子。韓子陽頭天夜裡腿腹又抽搐了一番,顧華念夜半幫他按揉,還早起熬了濃濃的骨頭湯,睡得少了些,此時正打著呵欠,幫韓子陽整理衣襟。
“困的話,易之今日就不要跟去了,上午補補覺,下午去母親那裡陪陪她也好。”韓子陽數著顧華念打了十多個呵欠了,柔聲道。
“你身體能行?”競選個皇商而已,偏偏要擺足架式,還需去祭拜什麼天地神靈。顧華念怕韓子陽走一上午的路,又要跪拜磕頭,只怕撐不住,擔憂問道。
闔府上下唯一的閒人沈華安把手裡的糕點塞進嘴裡,拍了拍胸脯:“師兄你擔心什麼,不是還有我跟著麼!”
沈華安乃是慕容楓丟在韓府的,硬說什麼有個大夫照顧著方便。小夫夫兩個推辭不得只能接受二皇子這份好意。今次去祭拜,女眷自是不能帶,顧華念雖是男子,平君身份卻是尷尬,於閔朝存在時日不長,萬事的禮節進退都不全備。爲防止落人舌根,乾脆便不去了。
顧華念正要開口說什麼,門外的小丫頭忽然闖了進來,高興地叫道:“平君平君!生了!生了!”
“檀兒,什麼生了?”顧華念問道。
來人是頂下失蹤了的桐兒的丫鬟,名喚檀香,因爲撞了韓宋氏的名諱,便被改了名字,只換做檀兒。小丫頭才滿十六,模樣端正大方,性子卻皮,在老太太面前裝作一番乖巧,見顧華念脾氣好,放開了性情,倒是頂頂的沒大沒小。見顧華念問了,小丫頭笑彎了眉眼,從掌心裡頭捧寶似的捧出來:“看!小兔子!”
原來是那幾只小兔產子了。也不知識昨夜什麼時候生下的,今早又忙,只有檀兒喜歡親近這些小動物,抽閒去喂,才發現了這一窩七八隻雪白的兔子。其餘的都趴在母兔腳下里,瞇著眼睛,還一副虛弱的模樣,檀兒抱出來的這隻卻活潑得緊,個頭也比旁的仔兔要大上一圈。原本被檀兒捧在掌心,此時檀兒攤開了掌給顧華念獻寶,這隻仔兔便一個蹦跳跳到了地上。
小丫頭一陣驚叫,怕這小小的兔子經不起這麼一摔。誰料到這兔子卻毫髮無傷,蹦躂了幾下逃開了去。
檀兒放下了心,又喊著“抓住啊別讓它逃了”追趕了上去。別看這小兔生出來沒滿一日,蹦跳起來卻比檀兒提著裙子碎步小跑要快。眼看就要蹦出門檻了,沈華安抹了抹嘴巴,嘿嘿笑道:“檀兒別動,看你沈爺厲害!”花哨地翻空兩下,再站起來,手裡便提了小兔的後頸處。
被人拿捏了軟處,繞是這兔子再厲害也不敢多掙扎。檀兒雙手來接,沈華安便鬆手將兔子給了歡天喜地地小丫頭了,還不忘炫耀:“怎麼樣,沈爺我有兩下子吧?”
“沈醫正是練過的好手,只是怎的卻無半分內力……”當著檀兒的面,韓子陽只得裝作同沈華安初識不久的模樣,如此問道。
沈華安大大咧咧地直言:“嗨,入宮規矩多,我一個醫正帶著武功難免被人猜忌,乾脆一碗藥給廢了。”說得彷彿只是丟了點無關緊要的小物什那般輕鬆。
聽到韓子陽耳朵裡卻倒吸一口涼氣,同爲習武之人,韓子陽卻將全身的功夫當成寶一樣地看待,不由得替沈華安惋惜:“可惜了……”
“不可惜、不可惜!”沈華安擺擺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得了這個機會能夠看遍太醫院所藏全部珍本,不過是十五年功力而已,哪有什麼捨不得的!”
檀兒抱住了小兔,此時撓了撓兔子的耳朵,被踢了兩腳,忽然開始擔心了,插嘴道:“……老爺、平君、沈爺……您幾位說這兔兒……是不是太不尋常了些……莫不成是……妖……?”
韓子陽同顧華唸對視了一番,二人都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沈華安當時還未拜師,沒曾見過那時跑滿了百草堂後院的兔子,未等顧華念說些什麼,便湊到檀兒身邊,一同摸著仔兔柔滑的皮毛,開起玩笑來嚇唬小丫頭:“說不準真是兔精,夜晚會化作大妖怪跑去吃人呢!”
“沈爺別嚇唬人!”檀兒撅了張嘴,小姑娘膽子大,並不相信沈華安信口胡言。
“丫頭膽兒肥,還能被沈爺我嚇著?”沈華安笑了笑道,“不過這兔子倒是的確奇怪……不知道韓老爺能不能割愛送我去研究一番?”
顧華念嘆了一聲:“剖了兔子去研究?免得嚇壞了丫頭,我晚些時候告訴你原因便是。時辰快到了,你們兩個還不快走?”
韓家今日去的人不少,除卻韓子陽這個當家,還來了韓子蘭等幾個握有實權的,連韓子貢這個閒人都被慕容楓特地邀請了去,說是有個好友相伴,亦是愜意。不少人暗自腹誹,這皇子是來替樑京裡的陛下辦事兒了,還管些什麼愜意不愜意的,面子上卻都笑著逢迎,只在慕容楓執意要讓韓子貢相伴左右時,□□路任都督纔在衆人的殷殷期盼中上前矮聲勸道:“這……殿下,讓韓子貢一介草民伴在身旁……於禮不妥啊。”
好在慕容楓倒是沒堅持,臉上笑嘻嘻的,到像是並非真的打算帶著韓子貢在身邊,純粹是閒來無趣逗一逗跟在身後的這幫人罷了。
當陽山頂上有天池一潭,神廟一座。慕容楓一行人原本是打算去山上祭拜神廟,無奈這些商人老的老胖的胖,還有個韓子陽“病”得著實嚴重,只到了半山腰上,請神廟派些人下來迎接便是。在路邊簡單祭拜過了,慕容楓領頭,捧著上等的香,對著山頂崇敬地彎下腰身,一旁神廟裡的廟祝念著祝詞,拜祭完畢,慕容楓請出聖旨,宣告今次皇商競選正式開始。
競選的方式早有人向參選的商人們通告過了,此時卻還要走一趟形式,再念一遍。每家出銀某兩,稱之爲“底銀”,必須是上好成色的現銀,以展示財力,令朝廷相信該家有替朝廷辦事的實力,而後則是叫價,每輪每家都可由各自包廂內遞出出價來,每次加價最低某兩,叫三輪無人加價則由出價最高者得。
宣讀完畢,又是由慕容楓領頭,下當陽山,于山腳之下,重兵把守,則是這每年一啓的競選的場所,門匾上書有“萬財院”三個大字。慕容楓正待進門,卻在門口停住了腳步,對著這三個字欣賞了半日,笑嘻嘻地對身後衆人道:“這名字起得如何?”
衆商人中,粗俗直白一些的,都覺得這名字夠氣派;稍通文墨的,卻總覺得堂堂朝廷,用來每年競選皇商的院子,起這麼個名字著實俗氣,半點沒有朝堂的氣魄。也都只是在想,慕容楓脾性向來乖戾,商人又都是圓滑之輩,誰也不肯做這個捱打的出頭鳥。慕容楓半晌沒聽人吭聲,眨了眨眼睛,掃視了一番,最終將目光停留到了任都督身上。任都督被盯得頭皮發麻,心裡頭又知道這三個字乃是眼前這個從不照常理出牌的皇子親筆題書,卻不得不站出來道:“這名字起得妥帖,又是個好兆頭,二皇子墨寶也剛勁有力,實在妙極。”
原來這是二皇子寫的!衆商人恍然大悟,嗚嗚泱泱地齊贊起慕容楓來,馬屁天響。這般的場景下,沈華安一聲嗤笑,便顯得格外刺耳。
萬財院外一下子驚了下來,衆人一齊吃驚地望向膽大包天地沈華安。沈華安吞了一口唾沫,乾笑道:“誤會、誤會!我可沒說大家在拍馬,我也沒說這名字多惡俗啊!”
沈華安不解釋還好,越描反倒是越黑。衆人怕慕容楓要生氣,一個個把頭壓得低低的,簡直快要磕到地上去了。誰料到慕容楓將摺扇打合起來,抵在脣邊,沉默了半晌,忽而笑出了聲,無奈地搖了搖頭:“小安,你啊……”
說罷慕容楓轉頭進了院子。
各家的底銀都早便押送入萬財院了,此時由專人看守,銀箱上貼著各家的名字。衆商人站在門外,慕容楓領著任都督以及當陽的知州提前入內,將隨行的太監留在外面。太監由東至西,每打開一個銀箱,查看成色、數目,而後唱底銀箱上的名字,這家人才得由人領著入內。
十月秋老虎正兇,韓子陽挺著個肚子爬山,此時已然熱得快要暈厥過去了,靠著強健的體魄硬生生地扛著。幸而當陽韓家列於第一位,老公公覷一眼韓子陽的模樣,未多家刁難,只掃了一眼底銀,做個樣子,便唱了當陽韓家的名號,讓人攙扶著韓子陽進萬財院萬財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