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平康坊外,郭懷和徐虎已在等候。
接著,我們便繞宣陽坊的坊后小道而行。如此安排的道理很簡單,一則,這里的小道可以避開街上巡邏的差丁和衙差。二則,也是吸取了方才的經驗,我甚至有理由相信,在這些小道的某些位置,也同樣存在暗門。
暗門沒有尋到,我倒是發現了一排生長在宣陽坊之坊墻外,卻探進坊內的參天大樹。借著月光,還能看見大樹的軀干上有人攀爬的痕跡。看來,我大隋百姓為躲避“宵禁”,所想出的法子,也是無窮無盡的。
于是,我示意楊叔寶先爬上去看看,從此處翻越坊墻,是否妥當。猜測自然不假。不止大樹可以借力,包括坊墻內側還設有一副梯子。
走下木梯,抬眼便是一座寺廟。只是,借著月光,遠遠看著那道牌匾,我卻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因為,這寺廟的牌匾上,竟然寫著“靜域寺”三個大字。
楊叔寶見我如此緊張,忍不住就低聲問道,“圣人怎么啦?可有不妥之處?”
我指了指不遠處的那座寺廟,問道,“嗯。。。這個寺廟里,現在還有金剛嗎?”
“金剛?金剛,何物?”
“沒文化,真可怕。金剛嘛,自然就是猩猩了。”
楊叔寶一愣,頓時就反省過來,“哦,圣人是說這寺廟原本的守門之物吧,自然早就沒有了。只是,末將家門慘遭變故后,又常年在軍中服役,此處倒也少有走動。至于現今,這廟里還有何等新奇物件,卻是不得而知了。”
一旁的郭懷,自然聽的云里霧里,不明所以的問道,“這猩猩,難不成有何特別之處?”
見我不吱聲,楊叔寶就緩緩解釋道,“然也。天寶年間,信成公主家中有個奴婢叫懷香,十分的年輕漂亮,后來跟坊中一個讀書人相愛。一次,兩人白日里在這座寺廟的門口幽會,結果被頗通靈性的守門之物看見,認為這兩人于寺院門口白日茍且是對佛祖的大不敬。而這守門之物,就是圣人所言的那只猩猩。于是,便放出巨蛇,將兩人活生生給勒死了。”
郭懷忍不住一咋舌,跟著也緊了緊肩膀,“又是猩猩,又是巨蛇的,說起來就瘆得慌。圣人,吾等不妨早些離去的好,末將不知曉還好,如今知曉了卻是渾身的不自在。”
我點點頭,應道,“理當如此。”轉身再對楊叔寶吩咐,“聽愛卿方才所言,貴府似乎就在附近了,吾等也不耽擱,汝前方帶路便是。”
“喏。”
在坊內七轉八拐,就到了一處陳舊破落的宅院前。一路行來,路上的行人卻是極少遇見,更與燈紅酒綠的平康坊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時,楊叔寶便徑直走到宅院前,開始敲門。不一會兒,大門就在“吱呀”聲中打開,一個已須發盡白的老人開口便問道,“少將軍回來了?”說完,卻目不轉睛的看著我。
他娘的,這老頭竟然認識我?可不管我怎么回憶,也不記得見過他啊?等等,我終于明白,原來是我的這身裝扮,引起了老人的注意。而這個老人,自然就是楊府的管家。
“嗯。。。某帶回來一位朋友,今夜要借宿在此。還有,這個。。此乃朋友之家眷,”楊叔寶跟老人簡單解釋后,便請我和郭懷進屋,再問老管家道,“阿娘,可是睡下了?”
“夫人剛睡下。只是好一通責備,說公子既然已回府,卻來去匆匆,招呼也不打一個。恐怕,公子明日要好生解釋一番了。”
楊叔寶不由臉一紅,“某。。。某有正事要辦。所以不敢耽擱,倒是讓阿娘擔心了。”
我自然不方便去聽人家的家長里短,問清楚張從龍等人就在后殿之中后,便帶著郭懷徑直走了過去。
推開后殿廂房門,就見張從龍手提一盞燈籠,正準備出來。想必,也是聽見了前廳的動靜。只是,張從龍陡然看著我一副女人的裝扮,嘴巴里都快能塞下個雞蛋,支吾著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示意郭懷把門掩上,指著片體鱗傷,周身更是涂滿了藥物,斜躺在胡椅上休憩的男子,急忙問道,“愛卿是如何救出此兄妹二人的。快說來讓吾聽聽。”
那正在休憩之男子,自然就是我早上見到的那名漢子,也是董氏小娘子的兄長。他自然也聽見了屋內的響動,見我如此直刺刺的問話,先是一愣,繼而就掙扎起來,一襲跪地道,“草民董倌,拜見圣人當面。”
董倌和董氏小娘子一般,眉角與中原漢人多有不同,想必也是混血兒。嗯,我說的都是些廢話,既然已經猜測董氏小娘子是混血,其兄長不是混血,又是什么?至于他給我跪拜行禮,就更不足為奇了。想必,張從龍已經告知了他,我的身份。而從方才我和張從龍的簡單交談中,也已經猜出了端倪。
哪知,就在我這般胡亂猜測之際,張從龍也跟著董倌一襲跪地,惶恐道,“圣人恕罪,末將罪該萬死。”
我起初自然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就說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再者說,也是吾的旨意,該計功才是,何罪之有?”
說完,我就有些回過味來,勃然大怒道,“莫不是,汝這廝擅做主張,把李佑忠那廝給宰了?”
見張從龍頓時磕頭如小雞啄米般,特別是郭懷也連忙跪地求我開恩。我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張從龍的鼻子,破口大罵道,“爾等豎子,干事有沒有點腦子。吾不是沒有講過,那李佑忠是該死,吾不是不想殺之而后快,可現在這時候能殺嗎?爾等是活膩味了,想給那廝陪葬是吧?汝。。。,吾讓爾去,就是看爾乃穩重懂理之輩。早知如此,吾。。。吾。。。”
罵的不解氣,我就拿腳去踹張從龍。可見他額頭上已經冉冉滲出的鮮血,終究有些心軟。一屁股坐在胡椅上,過了半響,我才冷冷說道,“老老實實,一字一句,將事情的經過原委說清楚。若敢妄言,小心爾的六陽魁首。”
張從龍一聽我這般說,頓時大喜過望,忙道,“圣人開恩,罪臣只是氣不過那小賊如此做派,天子腳下尚敢如此無法無天,置朝廷法度為何物。。。”
我起身又給了張從龍一腳,“說正事。別說那些虛頭巴佬的,休想讓吾同情與爾。”
“喏。可罪臣,就是如此想的。”
“行啦,行啦,”我不耐煩道,“讓爾老實交代,就趕緊交代。吾看看是否尚有補救的法子和措施。否則,汝當真以為,吾不會親手把爾送給閹奴處置。”
張從龍脖子一緊,這才一一講述事情的經過。
先前,我讓張從龍這廝偷偷跟去,看能不能救出董氏兄妹。于是,這廝便跟著那群少年,來到了龍首山上的一處別院。那群少年,自然也沒有發現有人跟梢,便讓張從龍很容易進入了別院之中。
要說,張從龍這廝原本就當過游俠兒。游俠兒這東西,說的好聽,其實就是地痞流氓。所以,本行出身的張從龍,極為輕松就用迷香將這群少年放翻,然后還將董氏兄妹給搭救了出來。
任務本已圓滿完成。可這廝實在膽大包天,見別院周邊并無太多人煙,更無守衛看守,就起了異樣的心思。先將一群少年紛紛刺死,又在別院內找了個容貌艷麗的侍女殺死,并在酒水中加入了P霜。一一喂食之后,還將殺人的匕首放到了侍女的手上。
聽到這里,我自然已經知曉他的全部計劃,就是殺人再栽贓嫁禍于這個侍女。雖同樣牽連到一名無辜女子,但這個計謀確實還算合理,于是就問道,“那別院之內,可還有其他人?可否會被察覺。”
張從龍先是搖頭,繼而就點頭道,“另有一些侍女,不過皆中了迷香。想必,是不會察覺其異常的。”
我嘆了口氣,閉上眼睛想了半許后,就嘆道,“只是想必不會察覺?卻非必然。若是被察覺呢?”
問完,我又沉默了半許,再問,“汝那**,藥效能持續多久?”
“如無人解救,可持續十二個時辰。”
“若是十二個時辰,還好。想必,明日晨時尚無法解開。既然,事已至此,汝必須再去一次才成。”
張從龍一愣,下意識就問道,“圣人意欲何為?”說完,張從龍也知道自己冒失了,連忙請罪道,“圣人體諒。罪臣不明,還望圣人明示。”
“自然是收拾殘局了。汝真以為那個計謀萬無一失嗎?吾只是簡單一番思慮,便看出了幾個破綻。”
見張從龍不信,我便淡淡言道,“好,那吾就問幾個問題,首先,汝可知曉那侍女是否與李佑忠有私仇?”
“回圣人的話,自然不能。但那些侍女,多被李佑忠等人劫掠而來,心中憤恨肯定是有的。”
“好。汝既然說是憤恨,請問這種憤恨,夠的上殺人,然后再自殺嗎?其次,一個弱女子,即便有泄憤之心,這種殺人之手段能否使得出來?”
“常理自是不能。可總有例外。”
“就算是例外。被殺后飲下毒酒,和喝完毒酒被殺死,可有區別?”
問到這里,張從龍也神色緊張起來,“自然是有區別的。稍有經驗的仵作都明白這個道理。可即便如此,誰知道是罪臣做下的,畢竟沒人看見。”
“汝以為沒人看見,就一定沒人看見嗎?照吾想來,那迷香肯定有的地方濃些,有些地方淡薄些。若汝是手無縛雞之力之輩,見人行兇,又該怎么辦?”
“自然是裝死。”
“然后呢?”
“然后去報官。”
“錯。九成之人,是跑了,因為害怕那個殺手知道自己沒死,回頭來謀害自己性命。而且,還不會和任何人提及。只有一成膽大之輩,會選擇去報官。”
張從龍仔細一領會,馬上點頭應道,“確實如此。”
“所以,汝要去做的事情,就是明日晨時出城,再回去一趟,然后把那些侍女都殺死。”
“為何?”張從龍忍不住打斷道,“圣人不是說,那些女子不會報官嗎?”
“逃走一個,或是兩個,自然是不太會報官的,而是會選擇躲起來。這給官府破案就增加了難度。但一群侍女,汝以為還不會報官,也會什么都不說嗎?吾先前的意思,即便明日趕去補救,其中也有漏網之魚存在,卻無傷大雅。但是,要是這些漏網之魚多了,便是后患。還有,最后必須放一把火,將其燒的干干凈凈,線索全無。特別是,這火必須從屋內燒起,給官府一個結案的理由,可有明白?”
“圣人指點,罪臣此刻倒是完全明白了。可。。。可,那些侍女實在無辜,若是全都殺死,是否可惜了些。”
“哼哼,現在知道無辜,知道可惜了。在做這件蠢事以前,汝怎么不好生想想。李佑忠何人,無外乎閹奴男寵,逆黨李揆之子罷了,只要閹奴倒了,連屁都不是,何必多此一舉,現在平添如此多條性命。所以,汝理當記住,汝口中這些無辜女子,皆因汝而死。”
“罪臣真的知錯了。”
見張從龍一幅悔恨的模樣,我也不愿意再去敲打他,便說道,“行了,知錯就好,能記住更好。都起來吧!”
董倌和郭懷便站起了身子,只有張從龍依舊叩首在地,我只好安慰道,“有些事,做了就做了,豈能有后悔藥可吃。得嘞,下不為例便是,吾此番不責怪于汝。”
“圣人體諒,罪臣感激涕零。但圣人方才之安排,罪臣實難領命。罪臣既已犯下大錯,豈能一錯再錯。所以,罪臣愿意一命償一命,便請圣人將罪臣交付閹賊處置便是,罪臣愿一力承擔。”
輪到這時,我才頗許的點了點頭,“愛卿的心意,吾自然明白。可事已至此,吾且問汝,那李佑忠一群人死了,那些所謂無辜的侍女們尚能存活嗎?還有,汝便是死了,依照閹賊的性子,汝家中人就不會受到牽連嗎?”